李鴻章對華爾的死,無疑是感到遺憾的。他因此失去了一條與西方世界聯係的重要紐帶。初到上海時,他通過華爾接觸到許多西方的新鮮事物,包括軍製、武器、治軍方法等,他因此對現代西方的物質文明有了最初的認識。李鴻章這個讀四書五經出身的翰林夫子,一夜開竅,固然有他個人稟賦的因素,但華爾的把薪助火,亦功不可沒。甚至可以說,華爾是中國“自強運動”的最初蒙師,如果不早逝,他也許還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華爾死後,李鴻章奏稱:“查寧波正值吃緊,常勝軍未便遣散,華爾遺言,擬暫交白齊文、法爾思德會同管帶。”②然而,白齊文與法爾思德之間,卻爆發了“遺產”之爭。一山不容二虎,常勝軍由誰繼承,一時成了中外矚目的焦點。
這時,常勝軍已擴張至四五千人。閏八月十八日,上諭表達了對這種情況的擔憂:“常勝軍素稱得力,第前據薛煥等奏稱,募足三千人,何以此次留駐鬆江者有四千五百餘名,是此軍為數不少。白齊文能否勝任,將來能否就我範圍,不可不豫行籌及。恐稍涉遷就,日後轉成尾大不掉之勢,徒糜餉項。不如交中國大員管帶,易為駕馭。或一時無此勝任之員,仍須暫交白齊文接統,著薛煥、李鴻章悉心察度,毋貽後患。至英國提督欲派兵頭接管,尤多窒礙,著薛煥、李鴻章飭令吳煦設法阻止。如其再三懇請,亦必如華爾之歸中國版圖,受我節製,方可允行。”③
李鴻章深知,如果常勝軍交給中國人管帶,外國軍官一定會抵製,他建議由法爾思德統領。李鴻章向外國人提出,繼任者必須“是華爾那一類的人,有能力、有遠見,願意投身於中國的事業,是願意像華爾那樣受軍餉、榮譽官職,其獎懲由(中國)全權裁決的人”①。
朝廷要求繼任者要像華爾那樣,成為中國的臣民。這一點,白齊文做到了,他不僅入了中國籍,還娶了中國妻子。吳煦、何伯和英、法公使都屬意於白齊文。最後,法爾思德以健康理由,自願退出,李鴻章隻得同意由白齊文接任常勝軍管帶一職,但他有一個附帶條件,就是請士迪佛立推薦一位英國軍官,擔任常勝軍的參謀長。後來,英國把奧倫(J.Y.Holland)派到常勝軍任參謀長,這引起白齊文的不滿。
①[美]W.L.貝爾斯(Bales.W.L.)《左宗棠傳》,王紀卿譯,江蘇文藝出版社,2011年。
②《剿平粵匪方略》(卷三百二十一),中國書店,1985年。
③《清實錄》(同治朝實錄)。
十月十五日,朝廷下詔準白齊文接管常勝軍,並嚴飭吳煦、楊坊設法裁汰疲弱,不準再行添募,申明紀律,約束其獷悍之性。但是,無論是朝廷,還是英、法兩國,很快都發現,選擇白齊文是一個錯誤。如果說華爾是一個不服管的孫悟空,那麼白齊文就是一個無法無天的混世魔王。他讓各方麵的人都大感頭痛。
九月初二,淮軍發起收複嘉定之戰,白齊文第一次作為常勝軍的統領出戰。這一仗已經讓英國提督何伯覺察到,白齊文是一個“語言的巨人,行動的矮子”,何伯開始擔憂起來。何伯為了加強對常勝軍的控製,委派一些英國軍官到常勝軍臨時任職,其中英國皇家工兵隊的戈登上尉(Gordon,R.E.),獲任成為長期的會帶。
夏季長江流域疫症大爆發,據曾國藩說,湘軍的水師和上海、蕪湖各軍,疫病繁興,死亡相繼,僅鮑超一軍就病死了幾千官兵。鮑超、張運蘭、楊嶽斌(楊載福)都病倒了。曾國藩驚呼:“天降大戾,近世罕聞,惡耗頻來,心膽俱碎。若被賊匪撲犯,戰守俱無把握,甚至欲逃走以再待再振而不可得。”②
但太平軍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從蘇州調集三十餘萬大軍,由李秀成統領,從閏八月二十日開始,圍繞著曾國荃在雨花台陸師的營壘,築壘兩百餘座,東自方山,西至板橋鎮,遍地旗幟,層層排列,日夜環攻。金陵的攻防大戰,拉開帷幕。
①[美]R.J.史密斯《十九世紀中國的常勝軍》,汝企和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
②《曾文正公年譜》。《曾文正公全集》(一),吉林人民出版社,1995年。
這時,對白齊文印象不佳的李鴻章,想趁機把吳煦和白齊文都調離上海,他向曾國藩建議,派吳煦帶領常勝軍到金陵支援。曾國藩心裏一百個不願意,但又非常擔心金陵大營有失,隻得勉強同意。他寫信給李鴻章,“白齊文之來,非鄙意所願,然既自尊處建議,伊又欣然樂從,此時斷無尼止之理。惟有兩事須與約定:一則舍弟困於長濠之內,極不得勢,常勝軍不可再入濠內,或從下遊之下關、九洑洲進兵,或從上遊之采石、太平府進兵,庶收夾擊之效。一則事機倘順,收複金陵,則城中貨財,白軍不得大肆擄掠,須一一查封,以一半解京,一半各軍勻分,白軍酌多一倍亦可。若不嚴禁搶掠,則分財之時,必且各軍互鬥,此雖必無之事,而亦不可不預約,不可不預防者也。”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