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王霸(2)(1 / 3)

3.後一個“故”字是引出最後結論,提示行動方案了,可這樣翻譯:所以,在百裏之地的小國,也完全可能擁有一切權勢,隻要又做到極其忠誠守信,努力於行仁仗義,完全可能招攬到賢能之人;這兩者都具備了,天下就取得了,到時候,各國諸侯將是誰歸附得晚,就誰最先感到自己有危險。《詩經》上說“從西到東,從南到北,沒有哪個國家不服從”,說的就是要讓天下人與你認同的道理啊。——“足以竭勢矣”句是呼應前文關於“等位爵服”、“官職事業”的說法,意謂既然如此,也就是全麵地擁有了權勢。“致”通“至”,“箸”通“著”,這裏是“實行”、“完成”的意思。引詩出自《詩·大雅·文王有聲》。

14羿、蜂門者,善服射者也;王良、造父者,善服馭者也;聰明君子者,善服人者也。人服而勢從之,人不服而勢去之,故王者已於服人矣。故人主欲得善射,射遠中微,則莫若羿、蜂門矣;欲得善馭,及速致遠,則莫若王良、造父矣;欲得調壹天下,製秦、楚,則莫若聰明君子矣。其用知甚簡,其為事不勞而功名致大,甚易處而綦可樂也。故明君以為寶,而愚者以為難。

1.上節講到“壹人”,此節就講一下“壹人”的要點在於讓人敬佩你,而君主,既然目標在於取天下,那就理當是爭取聰明君子的敬佩。論述中涉及到幾個傳說中的名人,已經交代了他們的特點,不必多所追問了。其實,說頭兩句隻是為了引出第三句:是要讀者從那四個人“善服”某一類人,即與之同行的人,聯想到或者說類比出聰明君子則是一般地“善服人”。三句的主語後麵都加個“者”字,像是要下定義,那是為了把這三者都概念化,好使句子陳述的不是個別事實,而是規律性現象。因此,例如頭句,這樣翻譯才準確表達了作者的意思:羿、逄蒙(“蜂門”,又作“逄蒙”,羿的徒弟),就因為其射術達到了最高水平,所以才使得射箭的人都佩服他們。第二句應仿此理解,兩句連說,則更促人想到:人希求什麼,就會認同、佩服在那個方麵達到了很高水平的人,反過來,人在某個方麵的修養達到了很高的水平,就必然受到在那方麵有所追求的人的擁戴、敬重,這兩點都帶有規律性。所以這裏的幾個“善”字都不是表示某種技能,而是陳述客觀必然性,不該譯作“善於”,翻譯為“一定會”才比較到位。因此,第三句“聰明君子者,善服人者也”,其實不是同前兩句並列著說的,而是根據前兩句做出類比結論,說:君子,是因為人品好,又有智慧,所以才得到人們的普遍稱讚,為所有人所佩服的。

2.“人服而勢從之,人不服而勢去之”兩句中的“而”字相當於“則”,“勢”還是指權勢、地位,故這兩句更明顯是陳述人的權勢同“服人”之間的正相關規律,目的則是為了推出下句:所以,希求王天下的君主,應隻求“服人”,不求其他(“故王者已於服人矣”。“已於”,止於也)。接下就又用“故”字引出此節要達到的結論,也即要落實到的教誨:做君主的人既然目的在於“調一天下,製秦、楚”,那麼,選擇幫手就沒有比選擇君子更好的了。——三個“欲得”的賓語、受事顯得含混,像是人,又像是事,有本書給出了這三句的譯文,頭一句是:“君主想要得到善於射箭的人,既射得遠,又能命中微小的目標,那就沒有比羿、逄蒙更好的了”,倒是明確受事為人了,但我以為這是誤解,因為這一來,第三句自當也照此理解,於是“調壹天下,製秦、楚”的主體、施事,就是君子了,質言之,“人主欲得”的不是幫手,而像是他的“替代者”了,這當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認定,還拿第一句來說,必是這意思:如果君主的目的是做個高明的射手,既射得遠,又能命中很小的靶子,那當然沒有比選擇羿、逄蒙這樣的人來當教練更好的了。要知道,這體現的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思想,而在君主眼中,教練也好,謀臣也好,無疑都是他的工具、都是“器”。第二句照此理解,就不會對第三句作上述誤解,知道它是說君主該選君子作幫手、謀臣了。惟其如此,接下才又交代說:而且,聰明君子處事表現得十分質樸,做事不大喜歡支使別人,但工作的效率極高,享有的名聲極好,同他相處是十分容易並且很愉快的;因此,明君把君子當寶貝,隻有愚蠢的君主才視之為禍害。加上這幾句,是為了打消君主可能產生的顧慮:君子如此能服人,可能不好使喚、尾大不掉吧?——注意:“用知甚簡”的“用”相當於說“處理事情”,“知”是“表現”的意思(《呂氏春秋·自知》:“文侯不說,知於顏色。”)。“為事不勞”的“不勞”,容易被誤解為“不費力”(確有注家如此翻譯),其實,這個“勞”字是“役使”義(《論語·子張》:“君子信而後勞其民。”),因為這裏是要講君子道德高尚(所以你不必提防他),不是要講他能力很強。末句的“難”字,是同“寶”對言的,故也是名詞,由災難義引申而來的禍害義;愚蠢的君主會把君子當禍害,就是因為他們妒賢嫉能,又擔心君子搶他的君位。末兩句的對比,也證明對上文三個“欲得”應取我提供的理解。順便說一下:“其用知甚簡”和“甚易處”,就我所見,都注釋、翻譯為“他所用的智力十分簡約”、“很容易地處理各種事情”,如果我的上述理解不錯,這誤解有多大啊!倒是沒有影響到對於荀子基本思想的理解,但發生這種誤解,說明了什麼呢?也不值得重視嗎?

15夫貴為天子,富有天下,名為聖王,兼製人,人莫得而製也,是人情之所同欲也,而王者兼而有是者也。重色而衣之,重味而食之,重財物而製之,合天下而君之;飲食甚厚,聲樂甚大,台謝甚高,園囿甚廣,臣使諸侯,一天下,是又人情之所同欲也,而天子之禮製如是者也。製度以陳,政令以挾;官人失要則死,公侯失禮則幽,四方之國有侈離之德則必滅,名聲若日月,功績如天地,天下之人應之如影響,是又人情之所同欲也,而王者兼而有是者也。故人之情:口好味,而臭味莫美焉;耳好聲,而聲樂莫大焉;目好色,而文章致繁、婦女莫眾焉;形體好佚,而安重閑靜莫愉焉;心好利,而穀祿莫厚焉;合天下之所同願兼而有之,皋牢天下而製之若製子孫,人苟不狂惑戇陋者,其誰能睹是而不樂也哉!欲是之主並肩而存,能建是之士不世絕,千歲而不合,何也?曰:人主不公,人臣不忠也。人主則外賢而偏舉,人臣則爭職而妒賢,是其所以不合之故也。人主胡不廣焉、無恤親疏、無偏貴賤、唯誠能之求?若是,則人臣輕職業讓賢,而安隨其後;如是,則舜、禹還至,王業還起。功壹天下,名配舜、禹,物由有可樂如是其美焉者乎?嗚呼!君人者亦可以察若言矣!楊朱哭衢塗,曰:“此夫過舉跬步而覺跌千裏者夫!”哀哭之。此亦榮辱、安危、存亡之衢已,此其為可哀,甚於衢塗。嗚呼!哀哉!君人者千歲而不覺也。

1.此節前麵一大段話,即從頭一句起,一直到“故人之情”句之前,是講追求高地位、高享受、高權威,乃“人情之所同欲也,而王者兼而有是者也”,意思明白好懂,此前也多有涉及,我就不作解說了。——講第三個“同欲”的幾句比較難懂,還是翻譯一下吧:製度一經頒布,政令一經實施(“以”通“已”),則百官不予履行就處死(“失要”的“要”是約束、控製義),王親貴戚違犯了也囚禁,四方諸侯離心離德則一定消滅之(“侈”通“移”,與“離”同義;“德”指心意、意向),以致名聲像日月一樣顯赫,功績像天地一樣偉大,普天之下,人們響應他的號令就如影子隨形、回音隨聲一樣,這些就更是人們所共同追求的,而王天下者則擁有這一切。

2.從“故人之情”起,到“是其所以不合之故也”為止,是先列出人所共有的“五好”,然後說:隻要是天下人人都希望得到的東西,就一樣不缺地擁有,控製全天下的人,就像控製自己的子孫一樣,這種地位,如果不是瘋子,或糊塗蟲、或笨蛋,或鄙陋無知之極的人,誰會享受到了而不快樂呢?所以希望享有這種洪福的君主多得很,可說是一個挨一個,而且真能幫助君主達到這一步的士人,也世代都有,從未斷絕過;但近千年來,卻不見有這樣的君主和這樣的士人相結合,為什麼?我的回答是:這原因就在於君主用人不公正,臣下對上不忠誠,亦即君主排斥賢者,隻顧偏私地提拔官員,臣子則爭奪職位,嫉妒賢者。——很明顯,這才把問題真正提了出來,這當然意味著下文說的才是本節想要申述的最重要的意思。注意:“皋牢天下”的字麵義是“把天下人都關在牢房裏控製起來”(“皋牢”即牢籠),我對“不合”的理解和翻譯,主要是憑我對這語境的體認。對於講“五好”的那幾句,注家們的理解多有分歧,有本書將“口好味”句翻譯為:“嘴巴喜歡吃美味的食物,而氣味滋味沒有比王者吃到的更好的了”;另四句也是按這理解模式翻譯的,但都未說明理由。我不認同這理解,主張就按字麵作解,例如第一句,我認為是說:口喜歡吃好的,而且對味道的要求沒有止境。我的理由是:“莫”相當於“不”,故“莫美焉”是“總覺得現有的食物還不夠美”的意思。另四句也按這模式理解,無疑也都解釋得通,並且都很到位。

3.接下是先對“人主不公”提出懷疑、質問說:君主為什麼就不能做到廣招人才、不顧親疏、不分貴賤,唯真賢能之人是求呢?但這不是為探求原因開路,而是為了引出作者正麵的意見,也即本節想要提供的教誨,所以接著是用個“若是”把話鋒一轉,說:如果能夠這樣,那麼作臣子的就會看輕職位而把它讓給賢能的人,並且甘願充當他們的下屬;這一來,就會出現舜、禹又至、王業又興的局麵了;那時候,論功績,是統一天下,論名聲,是媲美舜、禹,人間還有如此值得高興的美事嗎?這才是本節所要昭示給君主的意思,前麵一大推話隻是為達到這意思作鋪墊和導引。——“安隨其後”,我理解為“甘當下屬”的意思,但一般都直譯為“安心地跟隨在他們後麵”。兩個“還”字是表示重複的副詞,相當於“又”。“物由”句的“物”是表達集合概念,指人。“由”通“猶”。

4.末了用“嗚呼”引出的感歎,既是對上文的承接,揭示其深意,使得論述顯得更有哲理性,同時也是讓文章有個雋永有趣、耐人尋味的收尾。這幾句可如此翻譯:唉!統治人的人也該細想一下楊朱的這句話了,他曾在十字路口哭泣道:“這就是那錯誤地跨出了一小步,等到發現時已經錯走了千裏的地方吧!”他就是為此而悲哀地哭泣。選用什麼人的問題,也就是光榮和恥辱、安定和危險、生存和滅亡的十字路口啊,在這上麵犯了錯誤所造成的悲哀,是要比在十字路口走錯路更加令人心痛的。唉!可悲啊!統治人的人竟然上千年了都還對此沒有清醒的認識。——“衢塗”即“衢途”,指大街的交叉口;“跌千裏”的字麵義顯是“跌入到千裏深淵裏了”,據此完全可以準確理解該句的意蘊,但注家們仍然多半是采用楊倞的注釋:“跌,差也。”接下兩句中的“之”字和“此”字各指代什麼,隻能憑借語境去領悟了。我真不知我的譯文顯示的理解是否正是作者的意思。

16無國而不有治法,無國而不有亂法;無國而不有賢士,無國而不有罷士;無國而不有願民,無國而不有悍民;無國而不有美俗,無國而不有惡俗。兩者並行而國在,上偏而國安,在下偏而國危;上一而王,下一而亡。故其法治,其佐賢,其民願,其俗美,而四者齊,夫是之謂上一,如是,則不戰而勝,不攻而得,甲兵不勞而天下服。故湯以亳,武王以鄗,皆百裏之地也,天下為一,諸侯為臣,通達之屬,莫不從服,無它故焉,四者齊也。桀、紂即序於有天下之勢,索為匹夫而不可得也,是無它故焉,四者並亡也。故百王之法不同若是,所歸者一也。

1.這一節明白好懂,我就隻解釋這幾點了:①“治法”是指能把國家推向大治的法令製度,“亂法”可仿此理解。②“罷”,一般認為通“疲”,我則認為通“羆”,因為這裏的“賢士”與“罷士”當主要是著眼於才能的區別,而“羆士”正好是指無能之輩;“願民”與“悍民”對言,可知是指誠樸良善的百姓。③前八句中的“而”字無義,僅起增加一個音節的作用,接下五個“而”字都相當於“則”;“而四者齊”的“而”則是代詞,相當於“此”。④“上偏”是指偏於前述各對立情況的前一個,等於說“前者為主”,“下偏”相反(前麵的“在”字是衍文)。⑤“桀、紂即序有天下之勢”句中的“序”字是“厚”字之誤。

2.按末句所說,荀子是認為,曆代所有明君(“百王”)所推行的法製,其間的差別其實隻是偏向於“治法”與“亂法”的程度不一樣,質言之,此二者對於維護國家穩定的作用隻有量的區別,加上了或失去了“其佐賢,其民願,其俗美”這三個條件之後,才使得國家前途有了存亡之別。這是荀子政治思想中的一項重要的內容,可說是在為他的“有治人,無治法”的治國理念做論證,但從更大視野看,又無疑是一個深刻的思想,因為這實際上也是說:製度不是萬能的,不但是人製定的,而且是由人來執行的,質言之,人畢竟是能動的方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