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王霸(2)(3 / 3)

1.這段話是講如何“用國”,亦即怎樣憑借國家政權的力量去對待民眾、百姓。前幾句是說:對用國者來說,得到百姓勞力的富足,得到百姓效死的強大,得到百姓讚譽的榮耀;這三者都得到就會天下人歸之,這三者都得不到就會被天下人拋棄;天下歸之叫做王天下,被天下人拋棄叫做被滅亡。——因為本節重在正麵教誨應然道理,所以接下隻舉湯、武兩個天下歸之的正麵例證。“循其道,行其義”兩句中的“其”字是指示代詞,相當於“此”,故可翻譯為“(就是因為)遵循了這條原則,奉行了這個道理”。又,“用國者”無疑就是“治國者”,但荀子不說“治”而說“用”,必有特定用意。因此,將這“用國”翻譯為“治國”,就不夠準確了。這裏的要點是:當時並非沒有“治國”的說法(《老子》中就有“治大國如烹小鮮”的名句),而“用”字並沒有“治理”的義項。我的體認是:說“治國”,是把治理好國家就當作目的來談論的,這裏是把國家當做王天下或成為霸主的手段,來討論怎樣才能使得這個手段更為有力,更能幫助達到目的,所以就說“用國”了。

2.“故”字引出的八個“之”字句,是陳述明君有鑒於上述道理和湯武因為行道義而得天下的史實,就如何地想方設法教導民眾、關愛民眾,以至於“如保赤子”;未言之意是:他們就是這樣地努力爭取人心的啊!這裏要注意的是這幾句話的同構性:“以”字前的“厚德音”等,都是動賓結構,是陳述做法;後麵的“Χ之”,也都是動賓結構,是說明目的,也即預期結果。因此,“厚德音”是增強道德聲譽的意思,“致忠信”的“致”相當於“致力於”,“爵服賞慶”動詞化了(可理解為“或提升爵位,或賜予服飾,或頒發賞賜,或通報表揚”的壓縮),“時其事,輕其任”的意思是:根據時節安排他們的勞動,同時減輕他們的負擔;“之”字都是指代民眾,“先之”是說為民眾做出榜樣,“次之”是說使他們得到應有的職位(“次”是安排、排列義),“申重之”是鼓勵、激發他們的意思(“申重”是聯合結構)。“調齊”即“調劑”。“潢然”的“潢”通“愰”,水深廣的樣子,故“潢然兼覆之”是說對民眾不加區別地一律加以庇護。——我做這個分析,是希望在體認古文詞語的義蘊方麵能給一般讀者一點啟發。

3.後麵的話是作總結和概括了,即教誨“用國之道”的根本在於“生民則致寬,使民則綦理”(“生民”是同“使民”對言,指養育民眾使民眾活得更好些;“致”通“至”;“綦”同“基”)。接下的一句在本篇第17節出現過(這裏頭上多了個“辯”字,我以為是衍文;注家們對此句的誤解,則同那裏完全一樣),這裏是用來對前兩句作說明和強調,所以說完這一句後就轉到結束語,點明如此“用國”的“效益”:百姓貴之如帝,親之如父母,為之出死斷亡而不愉。——“出死斷亡”大概是“出力、效死、致殘、死亡”的壓縮。“不愉”,有人說前頭的“不”字是衍文,另有人說“愉”通“偷”,“不偷”是說不苟且偷生;我則以為,這個“愉”通“渝”,“不渝”就是不改變,表示“為之出死斷亡”決心的堅定性。

22亂世不然:汙漫突盜以先之,權謀傾覆以示之,俳優、侏儒、婦女之請謁以悖之;使愚詔知,使不肖臨賢;生民則致貧隘,使民則綦勞苦。是故百姓賤之如亻匡(注意:請造字,左邊“亻”,右邊“匡”),惡之如鬼,日欲司間而相與投藉之,去逐之。卒有寇難之事,又望百姓之為己死,不可得也。說無以取之焉。孔子曰:“審吾所以適人,人之所以來我也。”此之謂也。

1.這一節是描述一種同上節講的正相反對的“用國方式”,也即對待民眾的態度,可以看做是補講一下上節未來得及說的、“三得者亡而天下去之”的君主們的“用國之道”;由於它必然造成“亂世”,所以用“亂世不然”四字開頭。——我要說,這個“開頭句”有點詞不達意,因為可能被誤解為:“亂世”是因,“不然”(即下麵講的另一種“用國方式”)是果,這就把因果給顛倒了,而作者想說的意思恰恰相反:他正是要強調下麵講的這種用國方式必然導致“亂世”。

2.這一節的文字比較難讀,但隻要想到,作者心中設想的這種君主,同上一節講的君主的作為完全對立,因此他從民眾收到的“回報”也全都相反,就足夠了,並且文字也好懂了:可以肯定,“不然”後麵的話是陳述亂世君主的表現,即是以“君主”作“潛在的主語”,故可參照上節的“對應句”,翻譯為:(君主)給民眾作出的榜樣竟然是汙穢卑鄙、強取豪奪,給民眾作出的示範竟然是玩弄權術陰謀、大搞傾軋陷害,還不顧民眾的厭惡和反對,恣意玩弄俳優、侏儒、婦女;他是讓笨蛋去教誨智者,無才缺德之輩去領導德才兼備的人;他養育民眾其實是使民眾陷入貧窮困厄,役使民眾更是使得他們極其疲勞辛苦。——“俳優”句不好理解,有人將“悖之”解釋為君主把自己搞得昏亂,我則認為:這個“之”字同前兩句末的“之”字一樣,也是指代民眾;“悖”是違背義;“請謁”是下對上的稟告、進見,這裏顯是指接受“請謁”,所以譯成了上麵這樣子。又,“俳”讀排,指滑稽演員;“優”即優伶;“侏儒”是指因發育不良而身材特別短小的人,他們無以為生,就充當滑稽演員,供貴族和富人戲弄取樂。

3.“是故”以後到“卒有”句之間的幾句,是講百姓對這種君主的作為的反應,如果知道:亻匡通“尩”,指殘疾人,“司間”是等待機會的意思(“司”通“伺”,“間”有“間隙”義),“投藉”是說“將他投畀豺虎或用腳踩死”(“藉”有踐踏義),也就全懂了,並且會領會到,這是申說民眾對這種君主的輕蔑和仇視。所以接下說:要是突然發生外敵入侵之事(“卒”通“猝”),他要想百姓去為他效死,那是決不可能的。接下的“說無以取之焉”句不好講,有人翻譯為:“任何理論學說都無法從這些所作所為中汲取什麼”,我覺得這意思不僅別扭,也不切文義,所以不敢苟同。我的想法是:這一句當是對上文陳述的“用國方式”作總的評價,故而下麵征引的孔子的話可說是針對他總結的意思而發;因此,此句最可能是說:這種用國方式,無論從哪方麵說都一無可取之處。這理解顯然最能貫通上下文。用個“說”字來指謂這種用國方式,是暗示采用這種用國方式的君主對於他之所以如此治國也有一個“說法”,亦即也有他的歪道理,而“說”字的一個義項就是“道理”,而且是可以包括“歪理”的。因此,這理解還有一個優點,那就是暗含一個反駁:這樣用國的君主可能會辯護說,他這樣施政乃是基於某種不無道理的考慮,但那完全是狡辯,他其實沒有任何道理。又,這個“說”字同本篇第18節中“說無之有也”句中的“說”字,用法非常相似,是不是也可以用前頭似乎脫漏了一個“此”字來解釋?——我不知道孔子這話出自何處,但懂得它的意思是:考慮一下自己怎樣待人,就知別人何以這樣待我了(“適”和“來”都有“去”義,但方向相反)。

23傷國者何也?曰:以小人尚民而威,以非所取於民而巧,是傷國之大災也。大國之主也,而好見小利,是傷國;其於聲色、台榭、園囿也,愈厭而好新,是傷國;不好循正其所以有,啖啖常欲人之有,是傷國。三邪者在匈中,而又好以權謀傾覆之人斷事其外,若是,則權輕名辱,社稷必危,是傷國者也。大國之主也,不隆本行,不敬舊法,而好詐故,若是,則夫朝廷群臣亦從而成俗於不隆禮義而好傾覆也。朝廷群臣之俗若是,則夫眾庶百姓亦從而成俗於不隆禮義而好貪利矣。君臣上下之俗莫不若是,則地雖廣,權必輕;人雖眾,兵必弱;刑罰雖繁,令不下通;夫是之謂危國,是傷國者也。

1.這一節是講“用國”時有哪些做法會“傷國”,即損害國家(“傷”,損害也)。講了把小人安排在管理民眾的大官的位置上作威作福,以及用非法手段搜刮民眾卻十分巧妙,這做法乃是危害國家的重大災難之後(“尚”通“上”,“非所”指非法手段),又列出君主的三種“傷國表現”,並進而指出,若是這三種表現都有,同時又喜歡讓那些搞權術陰謀傾軋陷害的人在朝廷之外決斷政事,那麼,君主就會權勢輕微、聲名狼藉,國家政權必然危險了,這樣的君主其實是危害國家的君主,是“傷國者”。——到此為止,文章還是脈絡清楚,層次分明的。注意:“以小人尚民”的“尚”同“上”,故是諷喻任用小人做官,也即孔子說的“舉枉錯諸直”;“愈厭”的“愈”是借作“愉”,“厭”是滿足義,故“愈厭而好新”是說享受越是得到了滿足就越是追求新奇的享受;“循正”的“循”是“修”字之誤;“所以有”的“以”字通“已”;“啖啖”是貪吃的樣子。

2.接下又是說“大國之主也,不……,若是,則……”,並且一直“則”到結尾句,咋一看,似乎同前文接不上,文章顯得沒有條理了,細一看,才知這其實是對上文說的意思作評論,亦即對前麵列出的現象加以分析,上升到理論的高度來認識。要知道,這裏的“大國之主也,不隆本行,不敬舊法,而好詐故”(“詐故”相當於“巧詐”),不是離開前麵說的君主的那些壞表現,又提出他們的另一些壞表現來,並準備加以評論(若是這樣,後麵的話確實就同前文無關了),而是針對那些表現發表議論,故“不隆本行”等三句,不過是給那些表現“定性”,即對之作“指責性概括”。明乎此,就知第二、三個“若是”引出的話,乃是承接前一“若是”的意思,對之作進一步的申說、推論。看出“若是”引出的是連鎖推理後,更會發現實際上正是如此。因此,這段話也是好懂的,無須多說了。——“亦從而成俗於”句中的“亦”是副詞,相當於“皆”,“成俗於”當是借作“從俗於”,“趨向於”的意思(“俗”是習慣、風氣義),注家們多把“成俗”訓釋為“形成一種風氣”,義理上似乎可通,“於”字就無法落實了。

24儒者為之不然,必將曲辨:朝廷必將隆禮義而審貴賤,若是,則士大夫莫不敬節死製者矣;百官則將齊其製度,重其官秩,若是,則百吏莫不畏法而遵繩矣。關市幾而不征,質律禁止而不偏,如是,則商賈莫不敦愨而無詐矣;百工將時斬代,佻其期日而利其巧任,如是,則百工莫不忠信而不楛矣;縣鄙將輕田野之稅,省刀布之斂,罕舉力役,無奪農時,如是,則農夫莫不樸力而寡能矣。士大夫務節死製,然而兵勁;百吏畏法循繩,然後國常不亂。商賈敦愨無詐,則商旅安,貨通財,而國求給矣。百工忠信而不楛,則器用巧便而財不匱矣。農夫樸力而寡能,則上不失天時,下不失地利,中得人和,而百事不廢。是之謂政令行,風俗美。以守則固,以征則強;居則有名,動則有功。此儒之所謂曲辨也。

1.這是本篇最後一節,頭句是承接前幾節的話題,說儒者(實指真心奉行儒家學說的君主)在用國施治待民方麵的做法,同上麵介紹的壞君主大不一樣,一定要周到地辦理好一切(“曲辨”:“曲”是周到義,“辨”通辦)。接下用兩句作概括式的解釋:朝廷一定推崇禮義,審慎地辨明、確定每個人的名分,因此,士大夫都十分珍視節操,願為禮製殉身,群臣百官統統忠於職守,堅決按製度辦事,非常看重自己的職位級別,這樣,就所有官吏都無不敬畏法製、嚴守規範了。——“審貴賤”其實是說辨明和確定名分;“敬節死製”是說看重名節,願為服膺的製度效忠殉職;“齊其製度”是說要求自己處事的方式和製度的規定相一致(“齊”),亦即不違反製度。注意:翻譯這種文字隻能要求“達意”,同時還要求譯文同原文對得上,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我的轉述更隻求不違原意,讀者則可以根據我的轉述返回去體認原文詞語的含義,並審查我的理解是否有誤。

2.“關市幾而不征”以後,是介紹一些具體政策措施和那樣做的好處,又多是此前已經講過的內容,我就不做解說了,隻把從“百吏畏法循繩”起直到末尾的一段話翻譯出來:所有官吏都無不敬畏法製、嚴守規範了,國家就能經久不亂;商人忠厚老實而不欺詐,商販就安全,錢財就流通,國家的各種需求就能得到供應了;各種工匠忠誠老實而不粗製濫造,各種器械用具就會製作得精巧便利,而且不會缺乏原材料了;農民都隻樸實地努力於耕作,不想轉入其他行業,農事就會上不失天時,下不失地利,中能得人和,任何行業都不會荒廢了。國家的這種局麵就叫做政令行,風俗美;(從對外關係來說,)憑借這種局麵,自然是防守則牢不可破,出征則勢不可擋,安居守國一定獲得美名,對外擴張必然大有功績。這就是儒家所說的周到地治理好一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