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多爾袞上書順治帝:“仰荷天眷及皇上洪福,已克燕京。臣再三思維,燕京勢踞形勝,乃自古興王之地,有明建都之所。令既蒙天畀,皇上遷都於此,以定天下。則宅中圖治,宇內朝宗,無不通達。可以慰天下仰望之心,可以錫四方和恒之福,伏祈皇上熟慮俯納焉。”

順治帝此時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六齡童而已。盛京主持大局者為攝政王濟爾哈朗與兩宮皇太後。攝政王濟爾哈朗隱然已為多爾袞反對派的領袖。所以,多爾袞的這份奏章主要是寫給孝端與孝莊兩位太後看的。

為了增強這份奏折的說服力,多爾袞在六月酷暑的日子,特派輔國公吞齊喀和固山額真何洛會兩位心腹由北京馳返盛京,詳細向兩宮皇太後稟告北京的政治軍事情況。多爾袞特別叮囑何洛會給布木布泰小太後捎去了一句話:燕京的形勢目前有點微妙,必須來一個首都的大搬遷,方為扭轉形勢的一大關鍵,請太後抓緊落實,否則,過了這個村便不是這個店了。這是大清國一男一女兩個政治弄潮兒之間的會心傳話。

孝莊太後聽過何洛會帶來的多爾袞數句體己話,心裏立即明白:這多爾袞希望的遷都可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遷都哦,他是設想來一個滿洲民族的大挪動。

我們知道,中國的政治,自北宋一過,即從大西北的西安南遷到了北方的中原以及南方廣大的富庶之地。北京的地理處於一個南北交通的龍頭位置,向南可以利用近處的河北、河南、山東的水陸交通輻射,迅捷地控製廣大中國內地。向北因為毗鄰東北與蒙古地區,那是蒙古、滿洲少數民族政權的發祥地,所以,它為金朝、元朝等少數民族政權一個理想的建都之地,明成祖因為自己的政治是借助於燕京的氣勢發力的,他也懂得北京這塊風水寶地的運用之妙,所以竭力主張遷都於北京。

曆史上,遼代契丹族、元代蒙古族也曾經在中原地區建立過政權,但是,這兩個政權在中原所邁出的步子始終是小心翼翼的。這兩個朝代進入中原的人丁約占總人口的百分之二十,他們在中原實行的是精英統治,大約百分之八十的契丹族、蒙古族人民仍然留居於他們祖先遊牧的土地上。

這一次,多爾袞的胃口很大。他搞的是滿洲人口大遷徙。多爾袞設想把近八成的滿洲八旗人口安插在京畿地區,以拱衛北京的皇帝。這樣,大清國在中國北方的統治便穩若磐石了。

多爾袞在降服漢臣之後,決心把清朝首都遷入北京皇太極、多爾袞兄弟為滿洲貴族中的人中之龍,氣度見識遠在一般滿洲貴族之上。皇太極的臨終遺願是把首都從沈陽搬移到北京去。多爾袞排除巨大的阻力,毅然把皇太極的願望付諸實施,這表明多爾袞也是一個有大見識、大智慧的執政者。因為清初的政權隻有擺脫偏安於東北一隅的守舊心理,才能由一個地方的少數民族政權升華為整個中華民族大家庭的管理者。北京進可戰,退可守,伸縮自如,矯健若龍。多爾袞毅然排除一切阻力,將二百七十餘年的大清基業奠定於此。事實證明,多爾袞確實是大清朝統一中國之宏大事業的繼往開來第一人。

不過,這樣的話題不能由多爾袞一個人說出來,必須分兩步走。多爾袞說出遷都的計劃,兩宮皇太後再在盛京定下大範圍遷移的基調,反對黨領袖濟爾哈朗即便是有什麼小動作也無能為力了。

果然,攝政王濟爾哈朗對於遷都持反對態度,他的理由也是冠冕堂皇的。大清當年在遼東實行的是奴隸製性質的“計丁授田製”。據說遼沈大地在進入農曆六月之後,便“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這是一種豐收在望的時節啊。“現在讓大家無故放棄即將收成的禾稼,人民多有怨言,這不是瞎折騰嗎!”濟爾哈朗在講這一番話的時候,情緒很激動。

濟爾哈朗知道自己鬥不過多爾袞,他不願意到北京去跟多爾袞攪在一起,他就願意留在盛京過一種自由自在的生活。

於是,兩宮皇太後便耐心細致地做濟爾哈朗的說服工作。哲哲太後搬出先帝皇太極進據北京的遺願來壓服他。小太後布木布泰則講滿洲的先祖,金代的海陵王、金世宗二主,率領女真民族大舉遷入北京之後所取得空前發展的故事來啟發濟爾哈朗。

濟爾哈朗不是擔心莊稼撂荒了太可惜嗎?小太後布木布泰便微微一笑跟濟爾哈朗說:那就讓大家把莊稼收齊了帶走吧。至於盛京貴族們擔心到了北京無地可種,布木布泰向大家保證:咱到北京城是跟漢人友好共存的,那前明的官紳必須明事理,給咱騰出一片生存的空間。這件事情,我跟在北京的攝政王多爾袞已經商量好了,大家無須過於擔心!

所以,滿洲人口大量遷居北京及京畿地區之後,多爾袞必須在京畿地區暴力推行“投充”與“圈地”惡政!數十萬的滿洲貴族要想在京畿地區紮下根來,一開始多爾袞就必須推行大家在東北地區已經習慣了的“計丁授田製”。多爾袞要在京畿地區推行這個比中原落後的“計丁授田製”,就勢必要侵占到漢族民眾的大量田地。這是大清政權在北京紮根階段,處於被征服地位的京畿漢族人口所必須經曆的陣痛。

當時,攝政王濟爾哈朗反對的聲音絕對強不過攝政王多爾袞與兩宮皇太後的聯手擠壓。

七月初八日,正好是多爾袞在大政殿受命出征、定鼎中原的三月整。兩宮皇太後攜小皇帝福臨前往福陵和盛京太廟,祭告列祖列宗,這是遷都前的一個重要儀式。

八月二十日,一支數十萬人口的龐雜人馬告別了祖宗生息之地遼沈平原,開始向著北京城進發。順治皇帝與兩宮皇太後居於這支隊伍的前列,諸王貴族與八旗家眷攜帶輜重器物緊隨其後,最後是皇宮中的其他皇眷人口,鄭親王濟爾哈朗擔任這次搬遷的總指揮。無數的車馬闐塞於道路,蜿蜒成為了一條望不見首尾的長龍。

小太後布木布泰數十年過後,方由皇孫康熙大帝陪同回到盛京祭奠祖墳,福臨與他的嫡母哲哲則有生之年再也沒有回去過了。

接下來,兩宮皇太後、攝政王多爾袞便抓緊時間,為小皇帝順治再籌辦一個參照於前明的登基典禮。

我們之所以要說大清的一切禮儀均是謙虛地師從於前明製度,是因為剛入關的滿洲貴族於中國的一切宮廷禮儀均是十分生疏的。前明降官李明睿有一次奉召入宮辦事,他看見堂堂一國的首腦,孝端皇太後、小太後布木布泰以及攝政王多爾袞、濟爾哈朗等人竟男女坐於宮殿的地上議論國事,這令李明睿感到無比的驚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