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凡說:你信我,今生今世,不論我娶的人是誰,我最愛的女人,始終是你。
“那我可以隱居啊,我不一定要拋頭露麵,可以讓保姆去買魚,我可以連家門都不出,隻要你願意,讓我做什麼都行。”
碧桃的眼中淚光閃閃,卻忽然笑了一笑,宛如一朵桃花盛開。她鬆開一直與大少爺緊握著的手,在他心口輕輕印了一印,做出決定來:“你們倆都走,我留在這兒。”
她見到大少爺了,她救了大少爺了,然後她又失去了他的蹤影。一切來得這樣突然,一切發生得這樣間不容發,一切都沒有來得及想清楚,一切已成定局……
十年前與十年後已經分不清,前世和今生也一並混淆,她的思路又回到了半個世紀前,那最後的一次訣別——從此之後,他有回頭來找過她嗎?
“我都說了,在娛樂圈這麼多年,已經很累了。我不想再找個圈裏人,弄得家裏像片場,出不出鏡都像在做戲。”
直到有一天,她聽到他在電話裏吩咐手下:“有可靠密報,那些反動傳單都是從這個地址流發出來的,今晚他們在那裏有個聚會,你現在馬上帶齊人手趕過去,寧殺錯,不放過,領頭的人叫盧克凡……”
“不,我去。”是那女學生。
他們這一生都在錯過——相識得太早,相愛得太晚,相處得又不是時候。
她開始喝酒。一杯接一杯。喝到吐。吐得五髒六腑全都翻轉過來,卻依然清醒。
古仙仙何許人也?說出來真叫影迷們大跌眼鏡。原來竟是一個剛畢業的專科生,幼兒園音樂老師,北京平民家庭出來的一位標準小家碧玉。
從前聽說過有一種刑法叫淩遲,將人綁在樹上,用魚網勒住全身,使肌膚在網眼中一寸寸突起,而後以絕利小刀一寸寸切割,割足九千九百九十九刀後,渾身的血肉已經模糊,人卻仍不能死,疼得昏過去,再以更強烈的疼痛驚醒——是謂淩遲。
盧克凡聲情並茂地向記者敘述他的愛情傳奇——那天,我陪仙仙逛街,半路遇到有人跳樓,很多人在樓下看,交通堵塞,我們也隻有下車來看,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人又哭又叫,終於勸說無效,一躍而下,仙仙嚇得伏在我懷裏大叫,渾身發抖,哭得像個孩子。我抱住她的時候就在想,這是多麼柔弱的女孩子,我要一輩子保護她。生命如此脆弱,再也經不起浪費。我拉起她的手,就近找到一家珠寶店買了戒指送給她,當場求婚。她又哭了。那一天,她哭了兩次,一次是為了恐懼,另一次是因為幸福……
門打開了,站在門前的,正是克凡少爺。他看到碧桃,驚訝到了極點:“你?你怎麼會……”
心愛茫茫然地笑著,眼神裏空空洞洞,仿佛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
醫生說是她得了嚴重的肺癆,一直用藥物強行壓製著咳嗽吐血等表征,可是內裏已經爛透。她那麼能吃能睡,那麼懶和饞,又那麼容易興奮,便是因為這病。
他甚至帶她去看自己審訊犯人——那正是在中國曆史上俗稱為“黎明前黑暗”的時刻,刺殺與反刺殺、追捕與反追捕無日無夜不在秘密而張揚地進行著,而武同,正是曆史洪流裏漩渦正中浪尖頂上最熱鬧的一滴水。
但是那一夜金大班到底經過些什麼呢?這已經成了永遠的沉冤疑案。沒有人會向碧桃說實話,而碧桃亦不打算深究。總之人已經死了,這是鐵一樣不爭的事實,其餘都不重要。
然而克凡對她亦隻像答記者問:“人是會長大的,玩久了自然會累,就想有個家了。”
她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這一次別離,又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再見。
她有酒意,可是沒有醉;她想哭泣,卻沒有眼淚。
也許他並不認為自己在欺騙,因為他從來就是這樣的人,隨心所欲,不負責任,隻愛自己,不愛任何人。
她看著自己的手心,仿佛在那裏尋找什麼,但什麼也找尋不到。
說起她與盧克凡的結識,原因就更簡單,從克凡出道起,她便認定他是第一偶像,一封接一封地給他寫信;後來他出唱片巡回各地做宣傳,她幾乎每場必到,出盡百寶爭取一個現場觀眾的名額,而且十有八九坐在前排;是這樣子被克凡注意到了,後來幹脆定期給她寄自己的新碟或是招待票。這麼著,兩個人便一來二去地好上了。說起來,相識也有七八年了,可是真正戀愛,不過才三個月,卻已傳出婚訊。
“如果你要結婚,為什麼不是我?”
她這樣蒼白憔悴,又這麼浪蕩形骸,在酒吧客人的眼裏,這是一個典型的患有世紀末躁動症的不良少女,誰能相信她竟是國際影星真心愛?
一直都是她在找他,從碼頭找到舞廳,從前世找到今生。
人們緊張起來,一邊迅速地藏掖傳單一邊故作鎮定地問:“是誰?”
而碧桃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一句多餘的話也不敢說,隻能拚力喊出一句:“盧克凡,大少爺——”
——然而即使是這樣的犧牲,也終未能救得了金大班命中注定的“殘花殺”。
他說他愛她,卻不給她婚姻;他許諾過會回頭來找她,可他有找過她嗎?
在比死更冷的絕望與清醒裏,她不禁要想:這樣地愛一個人,到底是不是值得?她愛了大少爺太久了,從前世到今生,從出生到今天,從啞口到開口,他可曾有過半點回報嗎?
他沒有回來找她。他辜負了她。讓她白白地等待了一生,荒廢了一生,絕望了一生。
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等著我,我會回來找你的。”
她在浴缸裏蜷縮成一個嬰兒的形狀,不知道怎麼樣才能保護自己,讓從心底散發至全身每一根神經末梢的疼痛略微減輕。好疼,好疼,好像有千刀萬刃在她的身體裏扭絞,糾纏不清。
“你的事業正在最高峰,怎麼可以輕言息影呢?況且你這麼有名,就算息了影也仍然會是記者追蹤的目標,去超市買條魚也會被拍照登頭條。”
她豪放的做派更加讓人誤會,不時有陌生男子上前搭訕,她來者不拒,無論對誰都是笑著舉杯:“CHEERS!”
沒有婚姻的愛情就像是一個未曾成眠的夢,根本就是幻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