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士驤也不顧自己的儀態,剛一坐下,啪啪啪,嘴巴如同機關槍一般就將自己在遼東所見所聞一一道來。
當日楊士驤去探遼東,走的是陸路。出了山海關,再從盛京折向遼陽。前麵的路順風順水,直隸總督衙門開的路引,關卡城門盤查的兵丁根本就不敢阻攔。
可這一到遼陽就不一樣了。在酒樓恰巧碰到關東軍內務部在城內大肆搜捕可疑人員,形貌出眾的楊士驤當即就被人家留意了。轉過天,楊士驤就感覺周圍總有人窺視。楊士驤也不在意,憑著直隸總督衙門的路引繼續南下。
這回路引可就不好用了。關東軍軍營附近三十裏,到處都有巡邏的士兵。想要南下,可以,沿著官路一直走,但凡是在軍營附近停滯打探的,一準兒被內務部抓了進去。前有巡邏的士兵,後有盯梢的內務部,楊士驤一狠心,一直南下到了蓋州。在蓋州一直待了三個月,琢磨著這時候關東軍也該鬆懈下來了,轉頭又北上,誓要將關東軍何紹明的底細探個究竟。
再返遼陽,路過關東軍營地,果然,巡邏的士兵少了許多。天一擦黑,楊士驤喬裝打扮,就摸到了軍營對麵的山上,硬是在山頂熬了一晚上,待到天明,才看見關東軍軍營的全貌。
楊士驤這麼一瞧,不由得大吃一驚。天剛亮,上萬虎賁排著隊伍喊著號子就操練開了。跑圈兒,隊列,刺刀拚殺,槍聲陣陣,炮聲隆隆,一整天下來,楊士驤已經敢肯定,關東軍比淮軍強了不止一點半點。
轉過天又摸到了鞍山附近的廠區。好家夥,小火車進進出出拉著煤炭鋼鐵,蒙著帆布的馬車,下麵露出嶄新的步槍、子彈。不到三年,關東軍竟發展成如此模樣,楊士驤一邊兒吃驚一邊兒也暗暗佩服何紹明。要知道,北洋能有今天,李中堂可是用了三十年。當下心中猶疑,按說朝廷給的那麼兩個銀子,還有遼陽等地微薄的賦稅,斷不會能支撐起如今諾大的局麵,何紹明一準兒自掏腰包了。
手握重兵,大造軍械,而且還自掏腰包,這何紹明打的什麼主意?
心裏猶疑著,又進了遼陽。
俗話說沒有不透風的牆,何紹明月餘未現身,關東軍第一師更是蹤跡全無,遼陽城內酒肆茶樓內,早就風傳何大帥領兵出征了。至於征誰,說什麼的都有,有說去了吉林在琿春打老毛子的,有說四處剿匪的,還有說去了朝鮮的。
說話的都是市井百姓,沒什麼見識,楊士驤也就一笑了之,沒當回事兒。往回走,一路無話,月餘工夫回了天津衛。剛進城,正巧遇見李鴻章的美國幕僚比格德拿著一份兒報紙皺著眉頭立在街頭發呆。
楊士驤上前詢問這才知道,比格德正在納悶兒,美西戰爭中美軍什麼時候多了一個華人雇傭軍師。比格德曾為美國駐天津副領事,因仰慕李鴻章這才入了其幕府,身為一名美國政客,他對美國的形勢可是清楚的很。即便廢除了排華法案,美國也沒有隻招募華人組建一個師,而且是作為雇傭軍使用的道理。
“美國多了一個華人師……何紹明與關東軍第一師失蹤……會不會?”
楊士驤越想越覺得可能,腦門子上不禁顯出了冷汗。何紹明和美國佬的關係不用說,那是眾所周知的事兒。要說何紹明瞞著朝廷替美國人出兵,沒準兒真能幹出來。楊士驤擔心的不是何紹明與老美的關係,他擔心的是,如今關東軍軍營裏明麵上就兩萬多人了,再加上出去的一個師,他何紹明暗地裏還不知有多少軍隊呢。養這麼多軍隊,還瞞著朝廷,他何紹明難道想做曹操?
心中憂慮,辭別了比格德,朝總督府急急趕去。這才有了方才的情景。
“中堂,蓮府看到的聽到的還有猜測到的,可都跟您說了,您倒是拿個主意啊?”楊士驤說了半晌,卻見李鴻章隻是在閉目沉思,不發一言,心中不免有些焦急,是以出言催促。
李鴻章睜開了眼睛,撫著胡須笑道:“蓮府,你說的那個美國華人師,本官也很疑惑。當初還特意詢問了美國公使,美國公使向本官拍著胸脯保證,斷不是何紹明之關東軍。嗬嗬,蓮府多慮了。”
“中堂……”
李鴻章一擺手,繼續道:“話分兩麵說,就算是關東軍又如何?何紹明上的折子上寫的明白,五年之內練成三師新軍,他何紹明有何必要隱瞞啊?”歎口氣:“如今這大清風雨飄搖,咱們北洋是舉步維艱呐。旁人都瞧著本官身為天下督撫之首,又領著北洋大學士,覺著本官風光。嗬嗬,到底如何別人不清楚你們還不清楚麼?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這麼些年下來,這破房子本官也修葺夠了。要真有那麼一位站起來,替本官扛了這差事,本官還巴不得呢。蓮府、幼樵,你們什麼心思本官知道,依著本官看,他何紹明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還沒那麼大能耐,曹操不是什麼人都能做的。北洋現在就是出頭鳥兒,全天下人都看著,朝廷既用咱們又防咱們,眼瞅著就成一盤死棋了。這時候要是再蹦出來一隻傻鳥,未見其不是好事。”
“中堂所言甚是。蓮府兄所言不過是臆測罷了。”張佩綸在一旁附和道。
楊士驤氣血上湧,待要再言,卻見李鴻章掏出懷表,道該當班了,隨即撇下他向簽押房走去,步履之間有些蹣跚。見此,張佩綸幾步跟上去,在一旁攙扶著。
看著遠去的二人,楊士驤立在原地久久不語,半晌,狠狠一頓足:“中堂老糊塗了!北洋不能就這麼眼看著被人吞了!好好好,既然中堂不管,那我楊士驤就出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