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瑪,您可夠狠心的,就這麼撇下何紹明那小子不管?”
奕?撥開了榮壽的手,淒然一笑:“管?怎麼管?這事兒說到底,那是我那老嫂子的主意。你阿瑪要是真遞了話上去,一準兒起了反效果。嘿,皇上太年輕,做事浮躁,老翁不過是一介書生,論謀劃手段,差的不是一點半點,就知道看著眼前爭權奪勢,不知道厚積薄發為以後謀算。何紹明是幹才不錯,要是隱忍上幾年,貴為一方督撫,坐擁幾萬新軍,我那老嫂子還真不好動他。如今……”說著奕?搖了搖頭。
榮壽眉頭糾結,憂心道:“依著阿瑪的意思,何紹明此番是在劫難逃了?”
“不好說,那就要看何紹明找沒找到點子了。”
“點子?”
奕?咳嗽幾聲,平複了喘息,臉色一片潮紅。呷了口茶,這才繼續道:“沒錯,點子!此番究其緣由,不過是何紹明當了出頭鳥,我那老嫂子要對他動手罷了。閨女你想,既然有人看不過他這個出頭鳥,那就自然有人希望他這個出頭鳥繼續當下去。有了靶子,沒人盯著自個兒指手畫腳,這日子不是好過多了?”
榮壽眼睛一亮:“阿瑪您說的是……”
奕?沒答話,冷笑一聲,眼神閃過一絲精光,轉瞬即逝,隨即垂了頭,繼續養神。獅子再老也是百獸之王。
外頭秋意盎然,京城的爺們兒,一早換了長衫,年老甚至裏麵襯了夾襖,蕭瑟的北風一吹,隻覺得一絲絲清冷縈繞周身。馬車裏頭,裴緯卻是如同身處三伏天一般,焦慮得一腦門子汗。
“這位爺,到地兒了。豐泰客棧。您慢著點兒。”車簾一挑,車夫殷勤地攙下了裴緯。那頭,店小二一早應了上來,從肩頭抽下白毛巾,給裴緯撣著塵土。“爺,您今兒是早班兒啊?還以為您擦黑才回來呢。晚飯還得等等,新請了位四川廚子,您老嚐個新鮮?”
裴緯黑著臉,丟了一塊銀元給車夫。車夫接過來,吹了吹,放到耳邊聽了半晌,眉眼言笑道:“謝爺賞!口外流過來的七二鷹洋,成色十足,也就是京城才有。”裴緯也不答話,自顧自地朝裏就走。
沒幾步,同行的隨員紛紛迎了出來。這幫子隨員,一半是關東軍的軍官,一半是平日裏網絡的落魄文人。往日間興衝衝迎出來,見了裴緯一張黑臉,無不扼腕,性子急的直接一拳頭擂上牆柱子,徒呼奈何。
今兒卻是不同,隻見一北地秀才眉宇間帶著喜色,一拱手,道:“裴先生,有客來訪,在屋裏候了您半晌了。”
裴緯一臉疑惑:“客人?誰啊?”
不待那秀才回話,就聽裏麵道:“這位想必就是裴緯裴寧之了。”隨著話音,門口轉出一位白衣公子,氣度偏偏,風采不凡,臉上掛著笑容,到了近前一拱手:“北洋楊士驤,有禮了。”
“您就是淮地楊蓮府?”裴緯滿臉吃驚。楊士驤,那可是天下第一督撫,直隸總督,北洋大臣,李鴻章手下的紅人。權勢不用說,這個時候來訪,來意如何,卻是不得而知。莫非……
“正是。”楊士驤傲然一笑。“寧之先生,不請在下小酌一番?”
“誒呀,失禮失禮,還請大人屋內一敘。”隱約猜到了什麼,裴緯隨即滿臉掛著笑意,引著楊士驤進了屋內。
片刻的工夫,四涼四熱八碟菜,燙好的曲酒,一一擺上了酒桌。
待小二退下,屋內隻剩二人,裴緯這才小意道:“楊大人日理萬機,此番到訪,不知?”
楊士驤停杯,臉上滿是不屑:“寧之先生就這麼一頭紮進京城,沒頭蒼蠅一般到處找門子,可是辦成了那事兒?”
“呃……”
不待裴緯說話,楊士驤傲然一笑:“白忙活了吧?楊某聞聽寧之先生浸淫官場多年,遇事兒卻這般沒了方寸,可見……嗬嗬,還好,你後頭那位明白著呢。知道這京城朝局,講的不過是平衡二字。”
裴緯臉色變了變:“楊大人,您這話在下怎麼聽不明白啊?”
“不明白?你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吧?實話告訴你,你家何帥一早給李中堂送了一封信,早將前因後果說的一清二楚了。中堂大人已經答應下來,幫著說幾句話,奔走一二。”說著,楊士驤慢悠悠從袖口掏出一封信,隨手遞了過去。
裴緯疑惑著,仔細將信從頭到尾看了一番。看罷,不由得長歎,何紹明不愧是何紹明!驟逢大變,心神略一慌亂,馬上就穩住了陣腳。一針見血,擺明了根李鴻章說,他何紹明如今就是後黨的眼中釘肉中刺,等於替李鴻章當了靶子。有何紹明一天,北洋巋然不動。何紹明一倒,少不得,下一個靶子就是李鴻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