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君。”
“樸大人!”
船上之人,正是坐著日本漁船偷渡返回朝鮮的樸泳孝。而迎接他的,除了幾名閑賦的開化黨人,那名洋裝男子,卻是日本公使杉村睿。
看到一臉慘白的樸泳孝,幾個開化黨人喉頭哽咽,不迭行禮道:“樸大人,可把你盼回來了!”
宦海沉浮,又避難日本十幾年,樸泳孝早沒了當初的心氣兒,強撐著虛浮的身子,一一還禮。隨即,對著杉村睿一個九十度的鞠躬:“杉村公使,我雖然回來了,可甲申一役開化黨受損頗重,此番,還要多多仰仗日本朋友提攜襄助。”
杉村睿淡淡一笑,微微鞠躬:“樸君,朝日親善,開化黨是我們大日本帝國的朋友。相互提攜是應該的。隻要有耐心,有信心,樸君一定會等到絕妙的機會的。”
“關東軍已經開赴平壤了麼?”樸泳孝皺著眉頭問道。甲申之時,慶軍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時再多出一萬五千的關東軍,開化黨還能折騰出另一個甲申麼?
杉村睿不喜地擰了眉,眼神中帶著鄙夷,隨即舒展開,笑道:“已經到了平壤……但是,隻不過多處區區一萬餘人罷了。樸君別忘記日本與清國的約定,倘若朝鮮有一丁點兒動蕩,清國隻要動用關東軍,那麼,帝國就有了插手的理由。樸君,現在朝鮮隻需要一點動蕩的由頭,而後在日本朋友的協助下,樸君隻要掌握了朝鮮政府,一個邀請,帝國的大軍將會跨過海洋,再也不會向甲申那樣了。到時候,帝國將賭上國運,與腐朽的清國決一死戰,而我們一定會勝利!腐敗的清國,隻有北洋在撐著門麵,帝國陸軍一旦擊敗北洋,清國這座破房子就會倒塌……樸君,這可是萬世難逢的機會,就看你把握不把握了!”
樸泳孝隻是默默點頭。這十年來,他眼睜睜看著日本國勢蒸蒸日上,軍隊厲兵秣馬玩兒命訓練,整個國家都在叫囂著帝國將來的利益將在對岸的大陸之上。而清國,依舊沉醉在天朝大國的美夢中,十年間除了練就了北洋水師,一無所成。
一方麵,時刻枕戈待旦,整個國家為此節衣縮食了二三十年;另一麵,卻一天比一天荒廢武備,北洋水師成軍後至今未曾添過一艦一炮……
想到這兒,樸泳孝心中篤定。他隻知道,他的朝鮮母國,不能隨著那個沉睡的宗主國一起沉淪!沉淪下去,隻會更加悲慘!
樸泳孝抬頭,目視遠方,長出一口氣,道:“杉村公使,我們去漢城……等候您所說的絕妙機會。”這一刻,樸泳孝目光堅毅,仿佛甲申之前的那股意氣風發又回到了這個軀殼一般。
深夜,平壤。
平壤府府內,隱約傳來觥籌交錯之聲。侍女下人進進出出,將烹製好的美酒佳肴一水兒地往裏麵傳遞著。大廳內,一眾人等分席而坐。何紹明身為欽差,身份高貴,理所應當地坐在了正席。左邊兒,是十幾名朝鮮官吏,右邊兒,除了秦俊生一名關東軍軍官,其他人等都是隨行而來的黃帶子。門口周邊,標杆一般站著目不斜視的關東軍警衛。
這些個破落戶,都是在京城混不下去的。每日麵糊鹹菜,臨出門拿塊生豬皮抹了嘴,不用張嘴離得十米開外就是肉腥味兒,愣說是剛吃的海路三鮮。上茶館兒都是十文一大壺的土沫子,懶懶散散就是一天。臨了去煙館兒也是去小地方,而且得抄小路,生怕熟人見著了笑話。
這五十多位,有一個算一個,前番去了遼陽,都是家裏拉了饑荒,混不下去的。如今倒好,一竿子給發配到了平壤這個比遼陽還鳥不拉屎的地方,這今後的日子可怎麼過?這幾日又是海路又是陸路的,可把這些個黃帶子苦悶壞了。心裏麵兒不住地咒罵著朝堂上那些個缺心眼的大佬。放人家何紹明好好的在關東待著多好,爺們兒也好掛著差事每月領著銀子,晚上大姑娘睡著,平時出行二十多號挎著洋槍的兵弁簇擁著,說不出的威風。省點兒煙泡,不出半年一準兒還了京師的虧空。
現下到了朝鮮,待遇如何人家何帥還沒發話,眾人難免心裏沒底,再眼瞅著眼前幾碟子鹹菜,當即就有人不樂意了。姥姥!爺們兒在京城裏每個月還多少能見到點肉腥味,怎麼跑屬國來還吃鹹菜?一人帶頭,其他人也跟著罵罵咧咧,場麵一時間混亂之極。
左側,上首坐著一位四十多歲的朝鮮官吏,神色清雅,對漢學頗有研究。此人名喚閔孝鶴,是大院君一係的人馬。是在甲申事變中殉國的左羽衛閔大將軍的侄子。時任朝鮮平安道監司。他不動聲色地朝下首平壤府樸府使使了個顏色,後者會意,隨即吩咐侍者,將準備好的肉食盡快上來。
須臾之後,酒菜豐富起來,黃帶子們礙著何紹明在座,也不好太鬧,隨即專心對付起麵前的酒食來。一路急行身體匱乏,又是心裏沒著沒落的,幾杯酒下肚,不少的人腦袋可就昏沉起來了。俗話說酒壯英雄膽,這話放到慫人身上照樣管用。當下,不少人借著酒勁兒,就開始對斟酒上菜的侍女動手動腳。大堂內,時而傳來男人的浪笑與女子的驚呼聲。
“這……這……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啊!”
“上國欽差,怎會有如此隨員?太不尊禮法了!”
這邊兒,不少朝鮮官吏一陣陣腹誹。換來的,確實閔孝鶴的瞪視。
這就是小國的悲哀,身為宗藩,此刻又依靠著宗主,上使就是再放肆,也敢怒不敢言。如今朝鮮身處日本與清國夾縫之中,處處都要看二者的臉色,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複。
上首,何紹明自顧自地低頭喝著酒,笑吟吟地看著一眾黃帶子發酒瘋耍流氓,一點兒出言訓斥的意思的都沒有。折騰吧,這惶惶大清就是敗在你們這幫敗家子手中了。遍觀旗人,尚有幾人有當初入關時的勇武?又有幾人可上得駿馬拉得硬弓?可有一人識得天下大勢?竊據漢家江山垂二百餘年,氣數早就盡了。且待來日,牆倒眾人推,就是你們這些黃帶子的末日!
再瞧一臉悲憤的朝鮮官員,何紹明止不住的暗笑。國小勢弱,任人欺淩是常理。再從地緣上來說,朝鮮能一直存在到現在而沒被大陸勢力吞並,簡直就是個奇跡。曆史跟棒子們開了個玩笑。或許不能這麼說,應該說,棒子們該感謝孔二,感謝董仲舒,感謝朱熹,若沒他們,堂堂中華尚存了進取心,存了對土地的熱情,時至今日朝鮮早就成了中華一地了。倘若如此,棒子們也不會日後費盡心思地篡改曆史了,沒有曆史的民族實在是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