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說得何紹明一時無語。沒錯,何紹明本就打算戰事初期讓北洋頂在前頭,隻待北洋一敗,再趁勢而起。到那時,他就是匡複社稷的英雄,無論是光緒還是慈禧,再也動不得他半分。而滿清唯一的依仗北洋,要麼分崩離析,要麼就落入自己囊中,前路再無障礙!而後,享天下之人望,手握重兵,成曹操之勢!真要到了那個時候,他何紹明就將這大清玩弄於股掌,是當即起兵造反,還是緩緩吞噬,全看他的心情。
反過來,北洋不敗,自己頂在前頭,結果定然是給他人做了嫁衣。撈足了名望,手中血拚之後殘破的關東軍必然遭到清廷忌憚。自個兒要麼流亡海外,要麼就得乖乖的交出兵權,而後被當做雕塑供奉起來,束之高閣!此一舉不但挽救不了中華,沒準反倒讓這個風雨飄搖的末日帝國再苟延殘喘多上幾年。
以上,隻是出於本心的考慮。就算何紹明充了胖子,死活要頂在前頭,朝廷、北洋能不能讓這還兩說。
思索間,猛的聽得平地一聲炸雷,而後是滾滾的轟隆聲。何紹明抹幹了腳,趿著鞋子,走出帳篷,但見外頭狂風四起,烏雲遮天,天際間時而閃過雷光。
“真是風雨欲來啊……”
朝鮮全羅道古阜郡。
一聲聲驚雷炸響,第一場春雨傾盆而下。
一處村落,戴著鬥笠,身穿白色服飾的朝鮮農人,臉上掛著笑容,一邊辛勤地耕作著,時而高歌一曲,感謝老天爺下了場救命的春雨。村口,一條大黃狗乖乖地趴在自己的窩棚裏,耳朵耷拉著,畏懼地看著遠處的閃電。全沒了往日的威風,甚至對絡繹不絕從自己身旁走過的陌生漢子也懶得吠上幾聲。
一群漢子壓低了鬥笠,穿著蓑衣,赤著腳,形色匆匆地拐進了一間普通的宅院。抖落了身上的雨水,當先一人拐進了一間屋子。
推門而入,先是打量了一番周遭,見沒什麼可疑之處,這才邁步進去。驚喜地看到迎過來的熟人,隨即用日語道:“中野君……”
“八嘎!”屋內迎上來的漢子不待那人說話,一個耳光就扇了過去。‘啪’的一聲,清脆有力。“說多少次了?我們是朝鮮人!我是朝鮮人樸成秀,你是李成民!”
“嗨!”‘李成民’繃直了身子,一個四十五度的鞠躬,神色頗為畏懼。
‘樸成秀’幾步閃過去,從房門探出頭,瞧了瞧四周,而後關了房門,舒了口氣,這才問道:“說吧,事情辦的怎麼樣了?”‘樸成秀’本名中野三郎,本是日本浪人,後來加入了天佑俠團,投靠了頭山滿。旋即被其理念所征服,心甘情願地跑到朝鮮做了臥底,這一待就是十年。而他訓斥的那人,也是天佑俠團之人,名叫白井安太,這些人已經久居朝鮮。若是混跡朝鮮人中,不說日語,無人會分辨出他們是日本間諜。
在過去的十年當中,日本的武士為了他們的大陸夢想,在處心積慮的安排下,在中國和朝鮮不知潛伏下了多少這樣的間諜!關東胡子當中,有不少闖出了名號的大糧架子,其實都是日本人!而這兩人,顯然是在朝鮮潛伏良久,混入東學道,成了日本在朝鮮的重要聯絡人。他們的使命,除了做間諜為日本通風報信,而且還精心畫作了所到之處的地圖,並且,一旦有機會就會融入民間,煽風點火為日本的大陸計劃尋找門麵。
白井安太掩不住的興奮,刻意壓低了聲音道:“中野君,郡守增發水稅,四鄰八鄉民怨沸騰,東學道眾人都聚集在全?準……全師那兒,攛掇著要起事……”
“哦?”中野三郎驚愕了一下,隨即臉上表情化開,轉成興奮。“真是天助我也!頭山先生的囑托,帝國的未來……哈哈,好!朝鮮亂起,那我們在漢城就有了機會!……到時候國內……”他猛然住嘴,似乎覺著自己說多了。“全力配合全師!藏匿的武器都起出來,一夫倡亂,萬民景從!無論如何,也要讓這朝鮮亂起來。這是我們天佑俠士團的使命!”
猛得一拳砸在身側的牆壁上,牆皮拖拉拉掉了他一身,而他卻渾然不覺,隻是眼色陰狠地注視著前方。
上海,十裏洋場,時文報館內。
報館總理黃勝坐在辦公桌後,左手上是一打厚厚的電文稿,右手提著筆,臉色愁楚,幾次欲下筆卻又幾次停住。自打這報館辦了起來,因著資金雄厚,加上內容著實讓閉塞的大清子民開了眼,前期一番不惜工本的附贈《天演論》,報館確實闖出了名頭。
如今,但凡是識文斷字的,總會掏出幾個大子兒,時不時從滿街遊走的報童手中買上這麼一份細細品讀。生員、秀才舉人,看的是天下大勢,琢磨的是怎麼國富民強;商賈之人找的是供求消息,一旦拚了縫,那可是無本萬利;就連朝堂上某些官員,私底下都偷偷地訂閱著,防的就是萬一哪天皇上問起洋人之事。若是那時候有了說辭,少不得既漲了麵子又得了誇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