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九 歌聲高處怨聲高(2 / 3)

嘩啦一聲,玄門關上。

陸奧與川上對視著,都在眼神中探視著對方的意見。

川上不同於陸奧久居國外,他這些年是親眼看到了浪人勢力是如何的猖獗,隨即投了個安慰的眼神,苦笑道:“無論如何,都是為了帝國的未來。”

“是啊,帝國的未來……隻是,那支關東軍真的可以忽略麼?”陸奧宗光的眼神發散,目光仿佛透過木質的閣樓,穿過對馬海峽,飛到了讓他擔心的平壤關東軍軍營之中。

天津,直隸總督府。

簽押房內,上首坐著直隸總督李鴻章,兩側幕僚落座,一個個鼻觀心口觀心,盯著場中一襲白衣的楊士驤在那兒慷慨陳詞。

“中堂,今兒一早得了漢城袁慰亭的電文,慰亭對關東軍入朝,深表擔心。朝廷此舉分明就是分了北洋的權,而後放出何紹明跟咱們來個二虎相爭啊。況且,朝鮮之安不在於駐紮兵丁多寡,而在於宗藩關係穩定。前有與日人簽訂的條文,倘若日人以此為借口再增事端,保不齊就是另一個甲申。為朝鮮計,還請中堂……”

楊士驤神色懇切,看上去頗為焦慮。在他心中,一直認為關東軍是北洋大敵!他日覆滅北洋者,除此子外再無他人!

不待他說完,李鴻章擺了擺手,有些不悅道:“朝廷自有朝廷的考慮。你當朝鮮是好地方?老夫還巴不得他何紹明接了這個苦果子呢。袁慰亭?此人能力是有,就是貪戀權位,當年若不是刻意收攏慶軍如何會被參劾,而掛了得罪友邦的罪名閑賦?況且,調關東軍入朝不過是權宜之計,西邊兒那位是想著拿他何紹明開刀了。待兩月一過,何紹明率軍回返,遼陽關東軍隻怕就要改姓了。”

“中堂,那萬一日人輕啟戰端?”

“沒有萬一!”李鴻章一拍茶碗,濺出滾燙的茶水,而他卻恍若未覺一般,緊緊地攥著。目光死死地盯著楊士驤:“蓮府是不是說近來狂生梁卓如在時文報所述之悖論?荒謬!荒謬絕倫!日本蕞爾小邦,如何敢挑釁與天朝上國?老夫經略北洋三十年,如今海上有世界第七的艦隊,更有定、鎮兩艘鐵甲巨艦,陸上除了精銳淮軍,全國更有四百二十營練軍,虎賁二十餘萬,他日本如何敢挑釁?就算日人得了借口又能如何?不過增派幾百護衛,守衛使館罷了。日清必有一戰,哼,無稽之談!”

也無怪老李如此義憤。苦心經營數十年,臨了,卻被一狂生一語否決,言之鑿鑿預言,倘若日清開戰,大清必敗。這話裏有話,天下人都知道,如今的朝廷全靠著北洋撐著門麵。大清敗了,那就是說老李的北洋倒了。要說對手是英、法、俄也就罷了,偏偏是李鴻章不屑一顧的日本,這叫老李如何不窩火?

李鴻章馭下寬鬆,對才子楊士驤更是禮遇有加,今日這驟然發火,一時間竟讓整個簽押房內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打量著楊士驤,都盼著楊士驤知難而退跳開這個話題。否則,而後殃及池魚自個兒可就倒黴了。

不想,楊士驤不但不退卻,卻知難而上。抱拳道:“中堂,蓮府是怕何紹明畢竟年輕,又領過萬大軍屯聚平壤,沒了朝廷的約束,驕兵悍將難免多生事端,此必影響宗藩親善。近竊聞,何紹明四散宗室子弟,把持平安道大小衙門庫府,搜刮糧餉。此事若被日人得知借機施壓,國際之上,大清外交必陷入不利之境。”

李鴻章此刻收了火氣,聽了這話,仔細一想楊士驤所說不錯。日本不足為懼,怕的是俄國人萬一趁機出兵,那可真就是不妙了。點了點頭,道:“此一說倒也在理。”轉而看見靠在椅背上打盹的張佩綸,心中不喜,冷哼一聲:“幼樵,可願走一遭京師?”

聲音輕微,而正打盹的張佩綸卻有如遭了雷擊一般,猛地戰栗一下,坐直了身子,拱手道:“遵中堂的吩咐。”說罷,又憊懶地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仿佛他的那股精神頭,隻能維持一瞬而已。

李鴻章知道這個便宜女婿方才一準兒沒聽到自個兒吩咐了內容,不好當眾揭醜,怎麼說也是自己女婿,隨即重複道:“幼樵拿了我的帖子,去京師拜會拜會六王爺、內務府李總管,如今半個多月都過去了,遼南那兒也差不多了。趁早將何紹明收回去吧。”沉吟了一下,李鴻章神色猶疑著,問道:“幼樵,此番運送關東軍,定然一睹關東軍全貌,不知?”人就是如此,李鴻章最信任的首席謀士楊士驤一天到晚在他耳根子重複關東軍何紹明是北洋大敵,時間一長老李自個兒也有了疑心。

張佩綸愕然了一下,隨即嬉笑道:“中堂不說,幼樵倒是差點兒忘了。那位提督欽差何大人,一見到致遠艦鄧世昌,如同丟了魂兒一般,楞說了半句詩文。回頭才聽底下官弁說,原來還有上文:‘此日漫揮天下淚,有公足壯海軍威’,嘿,居然當著活人的麵兒送了一幅挽聯。而咱們鄧軍門,就這麼生生地接下了,臨了還囑咐,倘若他日戰死,請何大人將此文刻於墓碑之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