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段失敗的婚姻中,阮玲玉與胡蝶的遭遇何其相似,她們都遇到了“女高男低”的窘境,都遭遇了金錢的糾紛。但胡蝶處理問題是爽利的、幹脆的、快刀斬亂麻的。阮玲玉卻是遲疑的、紛擾的,即使她和張達民的關係走到山窮水盡的時候,她還是跟他簽協議,每月供給他100元,長達兩年。她還曾因為與張達民的諷刺、爭吵而自殺(又被救起)。
阮玲玉找唐季珊,未必是貪圖他有錢,而是抵抗不了那點慰藉與溫暖。唐季珊是個沙發,阮玲玉累了,一下就坐進去了,毫無防備,不問他日是否有來客。唐季珊找阮玲玉,則多少有些獵豔的意思,有愛,但也是自私的愛,搖擺的愛。
阮玲玉拍《新女性》時,遇到了蔡楚生。1935年,是阮玲玉的流年。年初,張達民和唐季珊的官司,讓她陷入無可阻止的“醜聞”中,而《新女性》因為新聞記者一角,而產生的上映波折,也讓阮玲玉深感絕望。據說,阮玲玉曾經向蔡楚生發出過求救信號。但蔡楚生的回答是,沉默。
阮玲玉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好幾次,她去普陀進香。在蘇州拍《人生》時,一行人去虎丘玩,歸來途中,阮玲玉又去西園進香。五百尊羅漢,每一尊她都要敬一支香。她的虔誠,恰恰反應了她內心的掙紮與撕裂。
一方麵是電影事業的高處不勝寒,一方麵是情感生活的低到塵埃裏,阮玲玉實在無法同時扮演好女王和女仆兩個角色。
她選擇了自殺,在人生最華麗也最尷尬的時刻。奸情?友情?不留情!
《吳虞日記》裏有這樣一段話:“立三約往開明觀劇,見須生孟小冬,其拉胡琴人為蓋叫天之拉胡琴者,叫坐力頗佳。胡適之、盧小妹在樓上作軟語,盧即新月社演《春香鬧學》扮春香者,唱極佳。”新月社演《春香鬧學》中的盧小妹,大抵就是陸小曼。這是1925年6月的事。小曼與誌摩已經相識,但還沒有實質性進展,此時胡適與“盧小妹”在劇院包間裏的做“軟語”,說沒什麼故事,也很難讓人信服。
事實上,新月派一幫子人裏頭,最先盛讚小曼的也是胡適。用胡適的話說,小曼是北平一道不可不看的風景,盡管當時這道風景已經嫁了人,成了“王太太”,胡適還是不遺餘力向劉海粟、徐誌摩、張歆海推薦,四個人一道去看,仿佛朝拜。
劉海粟記錄下了“覲見”社交女王時的場景和心情,很有些驚為天人的意思。徐誌摩和張歆海,則一不小心愛上了這位王太太。小曼日記裏說,張歆海經常去她家做客,一坐幾個鍾頭不走。誌摩就更不用講,後來愛得死去活來。道理上說,如果胡適愛小曼,不應該如此“引狼入室”,把眾朋友引到小曼家,生出諸多事端。
可是,我們又不得不考慮胡適的為人。他是要少談些主義,多解決些問題的。他一生做老好人,總歸有些“有色心沒色膽”,胡適一生號稱有六段戀情,年輕時也沒少喝酒、打牌、逛妓院,但最終都不了了之,他是白麵的秀才,胡太太卻是一身鎧甲的穆桂英,他始終鬥她不過。舊道德,從來都是胡適頭上的緊箍咒。
徐誌摩空難去世後,小曼曾屢屢給胡適寫信,現存六封,遣詞用句一例溫柔:“我同你兩年來未曾有機會談話,我這兩年的環境可說壞到極點,不知者還許說我的不是,我當初本想讓你永久地不明了,我還有時恨你雖愛我而不能原諒我的苦衷,與外人一樣地來責罰我,可是我現在不能再讓你誤會我下去了,等你來了可否讓我細細地表一表?因為我以後在最寂寞的歲月願有一二人,能稍微給我些精神上的安慰。”哎呀呀,好不惹人憐愛!
胡適故居裏有張照片很詭異。是陸小曼坐在書桌前,一手扶著頭,看書。旁邊配圖說文字:陸小曼與徐誌摩結婚後,留單人照一張送老師胡適解嘲。何謂解嘲?意味深長。
胡適與小曼的關係,仿佛拋物線,頂峰過後,一路下降,最開始兩人大概有些“東窗事發”的緋聞,小曼與誌摩結婚後,清風吹散大霧,曖昧變友情。誌摩去世後,胡適幾次去信,要安排小曼的生活,但始終又無實質性的行動,多少有些可笑。
小曼也是明眼人,胡博士家中有一江女士,有如河東獅,胡又是那麼個圓滑的人,幫她找徐老太爺說說情可以,終身伴侶就算了吧。於是,小曼果斷地選擇了說得少做得多的翁瑞午。再後來,小曼與胡適幾乎沒了聯絡,當年北平的一段情,發展到上海,成了不留情。
還是胡太太勇猛。胡適說她,你又亂說了。胡太太朗聲道:“有人聽我亂說我就說。你還不是一天到晚亂說。大家看胡適之怎麼樣,我是看你一文不值……”她還曾罵:“你們都會寫文章,我不會寫文章,有一天我要把你們這些人的真實麵目寫出來,你們都是兩個麵目的人。”
罵得好!果真犀利人妻!
女校同學都不賤。
民國女校裏也有同性戀。但大多帶點反封建的意思。市麵上男人不可靠,要麼是老家有老婆的已婚男,要麼是行為不端不靠譜的“浮蕩少年”,女校同學們對婚戀失去信心,便躲到姐妹情裏找溫暖,時間久了,一不小心發展出同性戀情,在所難免。
淩叔華寫《說有這麼一回事》,女學生雲羅和影曼排演話劇《羅密歐與朱麗葉》,假戲真做,墜入愛河,形影不離。結果後來扮演朱麗葉的影曼嫁人,雲羅陷入到無限的惆悵中。
廬隱在小說《麗石的日記》裏有大膽剖白:“我從不願從異性那裏求安慰,以和他們——異性——的交接,總覺得不自由。沅清她極和我表同情,因此我們兩人從泛泛的友誼上,而變成同性的戀愛了。”由此可見,民國女校的同學們,不是因為相互迷戀對方的肉體,進而發出戀愛的。她們更趨近於柏拉圖的精神之愛,是你牽著我,我牽著你,鑄造一個小小的溫暖堡壘。外麵的世界風雨琳琅,隻要你我相連,就有溫暖的小天地。她們的感情十分純真,不是隨便玩玩而已,她們因為怕,所以愛。
同性戀題材在當時可能是時髦。張愛玲在20世紀40年代也寫了一篇有關女同學之間朦朧情誼的《同學少年都不賤》,也走柏拉圖路線,後來她寫《相見歡》,兩位太太年輕時候,也有同性戀傾向,後來各自結婚,各自煩惱,但也“相見歡”。
徐訁於的《精神病患者的悲歌》,崔萬秋的《新路》裏,也不乏女同故事的講述。
丁玲也寫過女同性戀小說,叫《暑假中》,對於sex的部分,有進步,寫了,但也隻是止於擁抱,接吻,剩下的,就留給讀者自己想象了。比如,“嘉瑛覺到了那誠摯的眼光,和自己手上感到的一種壓力,便很柔順地把身子倒向她胸前,承淑便擁著她叫道:‘愛我!我要你愛我!’”
當然也有更直白的。鬱達夫在小說《她是一個弱女子》裏,就狠狠地寫了一出“床戲”。鄭秀嶽和李文卿,一個為錢而投降,一個因為肉體而沉迷。扮演男性角色的李文卿被描繪成了一個男人式的形象,長得又高又大,臉上有“紅黑色的雀斑”,臉盤子很大,“可以比得過平常長得很魁梧的中年男子”,再加上一副“又洪又亮的沙喉嚨”,壯漢式的笑聲,簡直比男人還男人。可內心深處,鄭秀嶽喜歡的卻是她的小舅舅陳應環。不是同性戀而做了同性戀。鄭秀嶽的故事,忽然就有了社會意義。
章衣萍的《鬆蘿山下》和潘柳黛的《退職夫人自傳》也毫不客氣,把sex的橋段,寫得香豔刺激,大喊大叫。《退職夫人自傳》裏寫:“我真忍受不住了,這樣的夜裏,你聽外邊又在下雨!給我一點安慰,像我丈夫給我的一樣……親親我吧!你看,我心要跳出來了,我要死了……”
在《子夜》裏,茅盾也寫女同性戀,發生在女革命黨人之間……
阿彌陀佛。累不累?很累。絕不絕望?相當絕望。
美不美?也許,很美。一見如故,再見陌路。
在歐洲,徐誌摩先生因為想要追求林徽因小姐,不顧張幼儀女士身懷六甲的情緒,毅然提出與她離婚。張幼儀女士悲慟欲絕,在德國產下孩子,不久,孩子去世,她掙紮求生,努力求學,立誌做一個新的人,活出一個精彩的人生。她不恨徐誌摩先生,隻怨林徽因小姐魅力太大,而且,令她更無語的是,林徽因小姐並沒有跟徐誌摩先生“成了眷屬”,而是跟著父親回到中國,與梁啟超先生的公子梁思成先生談起了戀愛。徐誌摩先生在她這裏是個寶,到了林小姐那裏,卻成了草,張幼儀女士怎麼能不氣。
徐誌摩先生鍥而不舍,從歐洲追到了北平,誰勸也不聽,非要和林徽因女士發展戀愛關係。梁思成先生和林徽因小姐在北海的圖書館談戀愛,徐誌摩先生屢次打擾,急得梁思成先生隻好在門上貼小字條,以做驅逐。林徽因小姐也勸,林長民先生也勸。徐誌摩先生終於知難而退,傷心欲絕。後來,林小姐和梁先生就雙雙出國留學去了。
話分兩頭。已婚的胡適先生,覺得王賡先生的太太陸小曼女士光彩照人,心向往之,但礙於太太江冬秀女士犀利,隻好作罷。但他本著分享的態度,把陸小曼女士介紹給了徐誌摩先生和張歆海先生。兩人都愛上了陸小曼女士。張歆海先生落敗,徐誌摩先生成功虜獲陸小曼女士芳心。陸小曼女士要離婚,跟王賡先生鬧得天翻地覆,到最後終於離成了。
陸小曼女士跟徐誌摩先生結婚了。兩人都是二婚,梁啟超先生在婚禮上借機把兩人都罵了一頓,也算替自己兒子出氣。
徐陸結婚後,徐誌摩先生的爸媽都覺得陸小曼女士是個會花錢的狐狸精,並把徐誌摩先生離婚這件事,怪罪到陸小曼女士身上。陸小曼女士等於替林徽因小姐背了個黑鍋,欲哭無淚,百口莫辯。好在張幼儀女士是明白人,分得清敵我矛盾,和陸小曼女士打成一片,聯合抵製林徽因小姐。
林徽因小姐在美國聽到徐誌摩先生和陸小曼女士結了婚,仿佛晴天霹靂,五雷轟頂。很快,她便和梁思成先生結為伉儷。
陸小曼女士吸取張幼儀女士的前車之鑒,知道林徽因女士的魅力勢不可擋,明確向徐誌摩先生表示,他跟別的女人交往都可以,唯獨跟林不行。徐誌摩先生陽奉陰違,一邊敷衍陸小曼女士,一邊還是與林徽因女士交往。陸小曼女士氣到不行,也有樣學樣,發展翁瑞午先生為藍顏知己,抽煙按摩,玩得痛快。徐誌摩先生要去北平發展,陸小曼女士抵死不願跟隨,兩人幾乎要鬧到離婚的地步。
徐誌摩先生到北平教書,住在胡適先生家裏。江冬秀女士很不喜歡徐誌摩先生,認為他和自己的丈夫胡適先生是一丘之貉,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而且,徐誌摩先生還拋棄了自己發妻,江冬秀女士想起自己的情況,也悲從中來,於是更加恨徐,沒少給徐臉色看。
胡適先生也勸徐誌摩先生離婚。
徐誌摩先生有個紅顏知己,叫韓湘眉女士,她的丈夫張歆海先生當年也是陸小曼女士石榴裙下的敗將。她自然對陸小曼女士有些不對付。韓女士送給徐誌摩先生一隻貓,叫法國王。她聽說徐誌摩先生要北上,不放心貓在家裏由陸小曼女士照看,想要把貓要回。
有一天,徐誌摩先生從北平回上海,看見陸小曼女士在抽大煙,就說了幾句,陸小曼女士想起徐誌摩先生跟這麼多女人滴滴答答,十分惱火,隨手一丟,大煙槍飛過去,砸碎了徐誌摩先生的眼鏡。徐誌摩先生立馬離家出走,輾轉南京,在張歆海、韓湘眉家住下,又準備坐飛機去北平參加林徽因女士的演講。結果,飛機撞到山上,徐誌摩先生就這麼死了。
就這麼一了百了,徐誌摩先生痛快了。
可其餘的人還在鬧。因為據說徐誌摩先生的秘密日記有林徽因女士的八卦。淩叔華女士和林徽因女士各種鬥法,差點沒罵死三八!陸小曼女士傻了眼。胡適先生進來調解,最後也調解成一樁無頭案。
徐誌摩先生死後。陸小曼女士和林徽因女士更加不對付,相互當對方空氣。
張幼儀女士則冷眼旁觀,默默幫徐誌摩先生做一些身後事。
胡適先生曾經想要幫助陸小曼女士,說要安排她的生活。陸小曼女士想了想,心說還是算了吧,你家那老婆也不是省油的燈,最終她還是決定跟不言不語的翁瑞午先生在一起。
林徽因女士一直覺得不好意思。時不時寫寫小詩,紀念紀念徐誌摩先生。
後來,林徽因女士病重。張幼儀女士帶著徐誌摩先生的後人去看她,冷冷的。多年以後口述自傳,還不忘提起這段,說林徽因女士到底還是愛著徐誌摩先生。
淩叔華女士對林徽因女士當年的口出惡言念念不忘,評起她來,還冷不丁說上一句,她都被男朋友給寵壞了,所以無法進步。
徐誌摩先生死後,大家各自追求,各自憔悴,各自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