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的是,大家都說徐誌摩先生是個最好的人,就是被×××帶壞了。
還是江冬秀女士態度鮮明:你們都是兩麵人,我不理你們,我打麻將去!
命運那個無賴。
張幼儀的Schedule真的很滿。
在上海女子銀行做總裁的時候,她上午9點上班,把辦公桌放在大堂的一角,全行業務盡收眼底,她自己則迅速辦公,毫不含糊。下午5點,她下了班,也不願休息,而是請一位老先生為自己補習中文(在國外待太久),一個小時後,她會出現在雲裳時裝公司,打理財務。在當總裁之餘,她還炒股票,做生意,賺了錢就在自己住的地方給公婆蓋房子。戰爭來襲,她也不閑著,忙著囤積軍服染料,一直等到翻了一百倍才出手,悶頭發大財。她還有前夫家的產業需要打理,並且撫養兒子,孝順公婆。娘家哥哥辦了一個什麼國家社會黨,需要人打理財務,張幼儀也義不容辭。她真是太忙了,哪兒哪兒都有她的身影……更厲害的是,她是那麼準時準點,一派“德國留學生”作風。她的人生,絕不允許無秩序。
張幼儀隻抓“在世的”,看得見的,立竿見影的。她精明、理性、負責任,她懂得做人,她幾乎是順勢而為的,在世俗的世界裏,她沒有阻礙,她的Schedule上寫明了下一步該做什麼,該結婚的時候結婚,該生孩子的時候生孩子,該賺錢的時候賺錢,該狠心的時候狠心,該退休的時候退休……未來在她眼裏,必須看得見,才安心。
徐誌摩不。徐誌摩是不該戀愛時戀愛;不該離婚時離婚;不該出走時出走;不該傷心時傷心;不該用情時用情;不該絕情時,又太過絕情;不該坐飛機時,則毅然坐了飛機。徐誌摩做人太簡單,可對於張幼儀來說,又太複雜了。
談及離婚,談及誌摩,張幼儀說:“文人就是這個德行!”
張幼儀也許是不懂戀愛的。她骨子裏到底是一個舊的人。她要麵子。她隻要一個合理的丈夫,可愛的兒子,她也願意孝敬公婆,為了這一切,她甚至願意努力讀書,認真工作,賺錢養家。到了晚年,她想要再婚,還寫信給兒子,征求意見,理由是:“因為我是個寡婦,理應聽我兒子的話。”
張幼儀的人生排得很滿,拒絕意外,可她偏偏遇上了徐誌摩這個大意外。她跌跌撞撞,遍體鱗傷,終於沒有跌倒,扶住命運的牆,蹣跚向前。
徐誌摩一生三段情,均有些“遇人不淑”。林徽因是才女,品位不俗,能與徐在精神上溝通,但太過理性,不敢付出;陸小曼跟誌摩是一路人,感性,也有才,但太“作”、太懶、太嬌慣;張幼儀則完全和徐誌摩不在一國,他在唯美之境,她卻是個俗世女子。
可張幼儀終究不懂這一點。她隻是覺得委屈,且有點怨。
張幼儀談林徐感情:“如果她林徽因愛徐誌摩,為什麼在他離婚後,還任他晃來晃去?那叫做愛嗎?”張幼儀談徐陸感情:“人們說陸小曼愛他,可我看了她在他死後的作為(拒絕認領遺體)後,我不認為那叫愛,愛代表善盡責任、履行義務。”張幼儀談自己對徐誌摩的感情:“在他一輩子遇到的幾個女人裏麵,說不定我最愛他。”理由是,她為他做了許多事,照顧爸媽,出全集……風雨過後,百花凋零,情感世界,她當了一輩子綠葉,終於開大坐莊,豪氣萬分。
到底還是要麵子……
隻是,徐誌摩也隻是想要他想要的愛。
你願意趕路,我卻願停留,有何不可?原本就是,蘿卜青菜,各有所愛。
誰也沒有錯,錯的或許隻是,命運那個無賴。
氣味相“投”
那年,因為戰事,張愛玲輟學,自港返滬。她想進文學圈,著急發文章,於是找到正在辦《紫羅蘭》雜誌的周瘦鵑,投了稿。
結果,一切順利,稿子很快就發了。張愛玲帶著兩爐“沉香屑”,華麗地登上了上海文壇。
這原本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可誰知道,從投稿到發表,短短的日子中間,也有許多人情世故可以看。
周瘦鵑曾記載了張愛玲投稿的全過程。
張愛玲來找周瘦鵑,不是貿然前往,而是托了一個拐彎親戚黃嶽淵。黃和周都是搞園藝的,有些交情。這樣就能確保周會看稿子。
見麵之後,張愛玲跟周瘦鵑說了自己的基本情況,然後,她把自己要投稿的小說奉上,又說自己的母親和姑姑都是周的讀者。
一個星期後,張愛玲又來了。周瘦鵑說願意刊載。張約定在出版那天,請周瘦鵑夫婦到家裏吃飯。周瘦鵑答應了。
出版那天,周夫人有事,周便帶著樣本,去了張愛玲和姑姑合住的公寓,吃了西點,喝了牛酪紅茶,談了談文藝和園藝。張愛玲又把自己寫的《中國的生活和服裝》送給他。會見結束,“兩爐香”連載完,大家一拍兩散,皆大歡喜。
多少年後,張愛玲寫《小團圓》。她是寫小說,但還是不忘寫場景,寫對話,寫出個“湯孤鶩”,來“提純”自己與周瘦鵑的交往。
投稿是親自去投的,張愛玲寫了,但托人介紹卻沒提。但一周後詢問用稿情況,張愛玲則說是周瘦鵑“來信”,而不是她親自跑去問。
周瘦鵑是說張愛玲熱情邀請他去做客的。但到了張愛玲的小說裏,則成了“九莉寫了張便條去,湯孤鶩隨即打電話來約定時間吃茶點”。
對於過往,張愛玲恐怕是有所隱瞞的。《小團圓》裏的九莉,是孤傲的,凜然難犯。
張愛玲筆下的湯孤鶩,形象也不怎麼樣,“瘦長,穿長袍,清瘦的臉,不過頭禿了,戴著個薄黑殼子假發”。她還不失時機地說了周瘦鵑的一個段子,說他和夫人恩愛,是“除卻離家總並頭”。大家聽了笑死了。
在《小團圓》中,張愛玲吐露真實心情:“他當然意會到請客是要他捧場,他又並不激賞她的文字。因此大家都沒多少話說。”她並不喜歡周瘦鵑。
周瘦鵑的“熱載”與張愛玲的“冷記”,像兩道光束,照在同一片曆史上,形成了一片光暈,也仿佛一道熱菜,一道冷盤,拚出了曆史的趣味來。
張愛玲大抵認為周瘦鵑是沒有像他說的那麼“激賞”她的文章。周瘦鵑翻譯過不少西方小說,可在張愛玲眼裏,他是個舊派的人。他們不是一個路子。而且,在《紫羅蘭》的卷首和後記裏,周也並沒有推薦張的文章——她的“沉香屑”在雜誌裏的位置並不好。
無論二人怎麼看待這段相交,有多少分歧,可以確定的是,在“沉香屑”過後,張愛玲的文章,再也沒在《紫羅蘭》裏出現過。
也許,看文與交友,都需要氣味相投。
好多東西,並沒有誰對誰錯。氣場不合,一見即知,打完收功,心領神會,各自走開就好,不需要說明挑破的。
化身姑娘。
1936年,袁美雲和周璿合演過一部很賣座的電影,叫《化身姑娘》,是講一個華僑女孩,在父母的安排下,為了滿足祖父想要孫子的願望,女扮男裝,回國探親,鬧出一係列趣事的故事。《化身姑娘》在當時被左翼猛批,說它是軟性電影,跟愛國風潮格格不入,在後來的電影史上,《化身姑娘》自然也無法登堂入室。但它裏麵有個鏡頭,看過的人忘不了,袁美雲穿著帥氣男裝,嘴唇微張,一臉驚愕,周璿跑過來,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哢。定格。
女人吻女人,在20世紀30年代的電影銀幕上出現,不能不說是前衛了。如此一幕,別說後來《廬山戀》裏破天荒的一吻跟它比是小巫見大巫,就是放到現在,也不失為一個可供人遐思的風景,可以拿去讓搞酷兒理論的人分析。
中國戲曲舞台上,從來性別模糊,以前男人霸占女人的舞台,到了民國,女人可以拋頭露麵了,可以去唱戲了,結果有趣的是,唱女角唱得最好的是個男人,梅蘭芳,唱男角唱得最好的,偏偏是個女人,孟小冬。中國電影和戲曲靠得近。學戲的袁美雲來演電影,也是順理成章。袁美雲也是個爽快人,拍《化身姑娘》時,她覺得男裝帥氣,還特地跑去照相館拍照留念。片子拍出來,粉絲尖叫分貝巨高。卜萬蒼導演《紅樓夢》的時候,袁美雲跑去演寶玉,還是女扮男裝。真可謂“中性魅力”無敵。
這種路線,後來在中國娛樂圈裏也有傳承。葉童扮許仙,觀眾竟買賬。林青霞演東方不敗,也是女扮男裝,非女非男,又亦女亦男,成功從瓊瑤電影的嬌滴滴女生形象跳脫出來,開拓了戲路。在內地,更是誇張,李宇春剛紅的那幾年,光是那個爆炸頭,都流行到濫大街。有趣的是,喜歡李小姐的,大部分是女生,理由是,她帥氣。
民國也有真人版的“化身姑娘”,孔祥熙家的孔二小姐,就從來都是男裝打扮。梳大背頭,西裝革履,拿折扇,抽雪茄,雌雄莫辨。她喜歡的也都是男人喜歡的東西,比如車,比如槍。她脾氣暴躁,動不動就打起來,罵起來,還帶點髒話的。據說孔二小姐還有好幾個生活秘書,當然都是女的。
她沒結過婚,但曾在家裏人的安排下,跟胡宗南相親。結果一塌糊塗,孔小姐回家就罵:“就是他胡宗南當了皇帝,我孔某人對他也毫無興趣。”在重慶的時候,孔二小姐公然跟一位軍官夫人“同居”。在她的公司裏,大家都稱她為總經理,稱那位夫人為“太太”。
然而,宋美齡卻很欣賞她的這位外甥女,常常誇讚:“令俊天生豪放,女生男相,很像我。”宋出行,總喜歡帶著孔二,現存的照片中,我們也經常能看到兩人合照。蔣家失勢後,孔二沒有跟家人去美國,而是留在台灣,伴隨姨媽宋美齡。她是她的幹女兒,貼身管家。她入台後,生活低調,從來沒有緋聞。蔣介石的葬禮上,還是她攙著宋美齡,緩緩走出。
王漢倫的美容院。
王漢倫是民國女明星裏的“娜拉”。
她紅得最早,卻非常獨立,一輩子都在奮鬥,找出路。
她最初反抗的是家庭。
她有一個帥氣的本名:彭劍青。十六歲那年,父親去世,她在哥嫂的安排下,嫁給了東北本溪煤礦一個張姓的商人。婚姻的不順,激發了她出走的勇氣,她回到上海,去虹口的小學教書,又去洋行裏做打字員,後來又應征去做電影演員。
她嫂子說,我們彭家是狀元之家,戲子來家高板凳都不許坐的,如今你去當戲子,真丟盡祖宗的臉了!她哥也一味幫腔,說要扭送妹妹去祖宗祠堂家法處置。彭劍青一怒之下,幹脆與彭家脫離了關係,情急之下,她想起山中老虎頭上有個王字,天不怕地不怕,便脫口而出,我今後不姓彭了,我姓王。名字直接從英文Helun翻譯過來,她就叫王漢倫。從此,她成了一個新的人,簇新的,洋派的,拒絕過去的,她是上海灘上一道風景。
她還反抗過電影公司。
拍完《孤兒救祖記》,王漢倫紅了,公司大賺一筆。老板買了小汽車,公司添了水銀燈,王漢倫卻還是每月20元的車馬費,即便每拍一部片子,會有500元的補貼。但王漢倫還是覺得分配不合理。她想要改變,四處拍了些片子,終於鼓足勇氣,掏錢買劇本,租場地,做自己的電影《女伶複仇記》。1929年,《女伶複仇記》麵市。王漢倫帶著自己的片子四處巡回放映,最遠到過長春、哈爾濱,反響甚佳。王漢倫借此賺了第一桶金,這些錢,成了她脫離電影界後的“退休金”。她的“固執”與“好勝”,終於促使她做成了一點事情,轟轟烈烈地成為女性在電影業打拚的楷模。
她也曾反抗世道的黑暗。
20世紀30年代初,王漢倫“急流勇退”,跟法國美容博士理查德學習美容術,然後用自己拍電影掙來的錢,在霞飛路和合坊口,開了一家漢倫美容院,幫人治雀斑、祛皺紋、拔肉刺,也做指甲、化妝、燙頭發。女子獨立辦實業,仍然需要麵對許多紛擾。美容院開辦後,不斷遭到地痞流氓勒索,王漢倫一力維持,自力更生的念頭從未更改。上海淪陷後,敵偽找王漢倫去大中華廣播電台充門麵做宣傳。王漢倫稱病不往,得罪了日本人,美容院不久便關門大吉。
她的婚姻很不順。第一段是包辦,丈夫有暴力傾向。第二段婚姻,她有點貪圖安穩,要求對方錢財到位,結果最終是人財兩空,結婚一年後,就離了婚。
上海淪陷過後,她失去工作,又不願附逆,隻好坐吃山空,靠變賣衣物和家具過活,到1949年,她仍住在亭子間,房東還一直逼她搬走。解放後,情況有所好轉,她有了工資、退休金,享受公費醫療,生活平淡而安穩。
她這朵奮鬥的花,經曆了起起落落種種磨難,終於結出了一顆安心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