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太太”在南京三年,搓了一年多“麻將”,順帶把國民黨的“帝都”鬧得天翻地覆。她叫陳修良,1927年入中國共產黨,1930年畢業於蘇聯莫斯科中國勞動者共產主義大學,是中共曆史上第一位被任命的女市委書記。
微妙北漂女。
1919年8月16日下午,一個叫李超的廣西女孩在北平的法國醫院死得無聲無息。的確,亂世紛擾,大家自顧不暇,誰會關心她呢?父母雙亡,遺產被過繼嗣兄繼承(當時女兒沒有繼承權),倔強的李超不滿家庭環境,先是逃到梧州女子師範讀書,學校停辦後北上,入北平女高師旁聽,後轉為正科生,第二年冬天就被診出肺病。人生地疏,貧病交加,沒過多久她就死了。好心的同鄉把她的屍體用棺材裝了,停放在一座破廟裏,任其自生自滅。李超的故事到這兒就完了。
1919年11月25日下午1點,北大教授胡適開始寫《李超傳》。此前,他曾收到李超生前好友寄送來的李超的信劄。李超的故事感動了胡適,更重要的是,他在這個孤苦的北漂女孩身上,找到了為“五四”女性解放呐喊的材料。李超去了,緘口不言,可她的這種緘默,卻給胡適們最大限度上的曆史闡釋權。在胡適筆下,李超“時露抑鬱”,同學同鄉都“莫知其故”——胡博士認為都是因為交不起“學費”鬧的,“她本來體質不強,又事事不能如她的心願,故容易致病”。借此,胡博士導出了家庭財產繼承製度問題和女人的權利問題,並從中看到了“舊家庭的黑暗”。《李超傳》一出,群雄聲應,大家都見憐不幸的北漂女,紛紛以實際行動明誌。
胡適開始寫《李超傳》五天後,李超的追悼會如期在女高師舉行。李超遺像擺在會場前端,相框上方有蔡元培題的四個大字:“不可奪誌”。場內名流會聚,蔡元培、陳獨秀、李大釗、胡適均發表演說,主題涉及男女平等、女子解放、女子教育等敏感社會事宜,台下則群情激憤,學生們都為“舊家庭之壓迫”痛哭流涕,痛心疾首。
當時在北大就讀的鄧中夏參加追悼會後,寫了一篇名為《李超女士追悼會紀略》的報道,刊登在長沙《大公報》上。各路媒體緊跟著其後,李超很快聲名鵲起,成了反抗罪惡舊家庭的代言人。在以扮演出走娜拉為時尚的“五四”時代,在眾多教授、名流的鼓吹和引導下,李超的家庭反倒成了弱勢群體,無法發聲。一片山呼呐喊中,誰還會去深究李超之死的複雜性呢?或許,她是一個百勸不聽任性妄為的女孩,又或許,她和家人的溝通有問題,即使反抗,也不講究策略……
可曆史,從來都不是由弱勢群體寫就的。鄧中夏在報道中說:“先前李超的為人,沒人曉得。後來死了,她的書信給她的朋友瞧見了,才驚駭起來,發起追悼會,京裏一般有思想的人,更為注意。”從“沒人曉得”到“驚駭”,中間的過程,即是曆史的微妙之處。
看不見的戰場。
沈安娜的傳奇之處在於舉重若輕。在臥底國民黨機要部門做間諜十幾年,她左右逢源,從未暴露,最終全身而退,動作幹淨利落得讓人擊節。
作為科班出身的速記員,沈安娜一分鍾兩百字的記錄速度讓她在錄音筆缺失的年代,迅速上位,根正苗紅地打入國民黨的各大會議室,成為我們黨的“人工竊聽器”,不動聲色地把情報據為己有,轉手南傳,使得我方在戰爭中占盡主動。
在機關裏,寫寫畫畫的速記員,無疑是小人物,可對於情報工作來說,耳聽八方的速記員,則是按住對方脈搏的重要人物。膽大心細,沈安娜的速記之路走得順風順水。
她17歲與中共黨組織接觸,19歲入速記學校學速記,20歲打入當時的浙江省政府秘書處議事科當速記員;21歲因為為人正派、業務過硬取得浙江省政府主席朱家驊的信任和好感;23歲在朱的幫助下,“特別入黨”(入國民黨),打入國民黨中央黨部秘書處任機要秘書,聽盡國民黨高層會議,變身為我黨搜集國民黨情報的“小雷達”。
看沈安娜的照片,她無一例外都在笑,不是大笑,而是淺淺的,嘴唇微張,臉頰現出兩個酒窩的笑。她像一朵橙色的太陽菊,算不上絕色,但充滿活力,渾身透著機靈勁兒,俏皮勁兒,人見人愛。
在國民黨壁壘森嚴的機關裏,為了保護自己,為了方便工作,沈安娜是不搶眼的小侍從;在情報戰場上,在曆史的舞台中,她卻是很搶戲的大花旦。
1939年年初,國民黨五屆五中全會召開,資深速記員沈安娜擔當速記工作,她坐在離蔣介石三四米遠的桌子旁,埋著頭,隻聽不看,不動聲色地弄到一大批第一手情報,為我黨揭露蔣介石的反共陰謀立下汗馬功勞。
1943年,指導“新生活運動婦女指導委員會”的宋美齡,經常要發表演講,身懷速記絕技的沈安娜應邀全程陪同,該記的記,該外送的外送,兩份工作都做得幹脆利落,宋美齡滿意,我們黨也滿意。
1945年,國民黨六大召開,沈安娜擔任記錄員。
1946年3月、6月,國民黨高層的軍事會議,沈安娜都親臨現場,蔣介石下令不讓記的話,她就用心記,散會之後再用筆記錄下來,傳遞給共產黨。
蔣介石大概從未注意過這個“低眉信手匆匆記”的“沈小姐”。這個叫“安娜”的江蘇女孩,也的確像江南的水一樣,溫柔伶俐,她不是《紅岩》裏怒斥反動派的江姐,她就坐在反動派身旁,低著頭,微笑著,甘當配角,為他們服務。對於她來說,筆尖到處,即是戰場。
與其他披荊斬棘、出生入死的女間諜比,沈安娜的得天獨厚之處在於她獨特的無可取代的但又不紮眼的崗位。作為打入國民黨心髒的女間諜,“黨國”的紙醉金迷她嚐過,“黨國”的腐朽沒落她親曆過,但她絕不留戀,14年臥底,血雨腥風都未曾動搖她的信仰。1949年4月,沈安娜接到上級指示:不必隨國民黨南下了。
這種勝利的告別幾乎可以被拍成一幕電影。可能是在漆黑的夜間,可能是在微亮的黎明,金陵城的梧桐樹葉雖剛新綠,但梅雨將近,整座城市一片清冷。沈安娜提著麂黃色小皮箱子,穿著旗袍,外麵套絨線外套,腳上穿著淺跟皮鞋,走起路來,鞋跟撞擊在青石板上,嗒,嗒,嗒……我們隻能看到她輕倩的背影。
閨蜜不死。
秋瑾有兩個閨蜜,一個是萬柳夫人吳芝瑛,一個是號懺慧的徐自華。
吳芝瑛是大女人,思想進步,有主見,雖然跟丈夫來到北京任職,但她不是那種做男人點綴的女子。她能寫詩文,也練得一手好字,很快就在京城的進步圈子裏闖出了點名氣。
秋瑾是在吳芝瑛之後來到北京的。她們是鄰居,很自然地相識,一見如故。她們是結拜的姐妹,天地為證。
吳芝瑛曾經是秋瑾精神上的領路人。她家裏的進步報刊,打開了秋瑾的眼界,她的種種言論思想,也無意中影響著秋瑾。秋瑾的困惑,吳芝瑛明白;秋瑾的追求,吳芝瑛支持。她們都是胸懷天下的女人,她們的抱負,比男人還要大。
1904年,秋瑾告別婚姻,選擇去日本留學,尋求救國真理。吳芝瑛舉雙手讚成,全麵支持,給錢,送行,一個不少。秋瑾去日本後,吳芝瑛幹脆勸自己的丈夫稱病辭職,不再為清政府賣命,移居上海,以待來日。
秋瑾從日本回來後,去潯溪女校執教,遇到徐自華。徐當時是校長。秋瑾隻教了兩個月書,就遠走高飛,投身革命。她們一起加入同盟會,一起工作,談理想,談人生,很快就打成一片。
秋瑾走後,在上海辦《中華女報》,經費不夠,徐自華得知,立刻掏腰包,資助1000多銀元,徐自華的妹妹徐蘊華也變賣首飾,鼎力相助。後來,秋瑾要起義,經費困難,徐自華又拿出家裏的老本,捐助黃金三十兩作為資助。秋瑾十分感動,褪下手上玉鐲,留給徐自華做紀念。秋瑾告訴徐自華,如果一旦遭遇不幸,請“埋骨西泠”。
1907年7月,秋瑾起義失敗,在紹興遇難,徐自華得知,悲痛萬分,寫就十二幅挽聯,直指當局。吳芝瑛得到消息,亦心如刀絞,直覺五雷轟頂,落筆寫就《秋女士傳》《記秋女士遺事》等大文,並聲稱要以身家性命保護烈士遺孤,根本不顧“秋瑾”二字在當時已經成為禁忌,不能講,不能提。
這年冬天,徐自華為了完成當年答應秋瑾的“埋骨西泠”的諾言,冒著漫天風雪,抵達紹興秋瑾家,與秋瑾的大哥一起,手持火炬,進山找到秋瑾的遺骨,準備運送去杭州。
在吳芝瑛和徐自華等人的共同努力下,1908年1月25日,秋瑾終於“埋骨西泠”。徐自華親自撰寫了《鑒湖女俠秋瑾墓表》,吳芝瑛認真抄寫後,逐印成冊,分發眾人。
吳芝瑛在紹興秋瑾就義的地方,建了“風雨亭”,在杭州修了“悲秋閣”,都為紀念義妹秋瑾。
不但如此,吳芝瑛還繼承秋瑾的誌願,辛亥革命時期,主動請纓要參加女子敢死隊,還寫萬言書,抨擊袁世凱,一劍揚眉,義憤萬端。
為了紀念秋瑾,革命黨人在上海創辦了競雄女校。徐自華擔任校長16年之久。
徐自華一直照顧秋瑾的女兒王燦芝。待王長大成人後,徐自華便交競雄女校給王燦芝管理,並將當年秋瑾所贈的玉鐲歸還。
徐自華寫了一篇文章,叫《返釧記》,講述秋瑾玉鐲前後流轉之事。這篇文章,還曾入選過國文教科書。
生給錢,死建墓,繼承遺誌,幫養孩子,最貼心的閨蜜,大抵如此。
比基尼來襲。
1946年8月第111期《永安周刊》的封麵上,一個叫“白薇”的女作家的照片拍得頗能震人眼球。照片中的她抱腿斜倚著牆,梳著高髻大波浪複古頭,頭上隨意插著數朵花,腳上蹬著帶絆高跟白皮鞋,露齒而笑。重點是中間那段:她居然穿著一襲兩截式的印花布裝比基尼!雖然抱腿的胳膊巧妙地擋住了“關鍵部位”,但背後係帶的胸衣和三角褲裝束,還是巧妙地雕塑出她的玲瓏曲線。嗬,六十多年前,如此暴露,無異於原子彈爆炸,衝擊力大到彈眼落目。
要知道,彼時,比基尼還絕對是個新鮮物件。1946年6月30日,美國在太平洋的比基尼島爆炸了原子彈,18天後,由法國戛納女設計師海姆設計的世界最小泳衣被推了出來。為了強調這種泳衣的爆炸性視覺效果,人們把它與核爆炸聯係了起來,借原子彈試驗島嶼之名,稱其為“比基尼”。就此,女性肉體得到最大程度的展覽和解放。“白薇”勇於挑戰爆炸性泳衣比基尼,並且毅然上封麵,不能不讚其勇氣可嘉。中國現代女性解放的步伐從晚清走到1946年,在西風東漸最前沿的大上海,真算做到了與世界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