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六塊匾不僅僅是一種社會地位的象征,它還從幾個方麵給我們這戶人家做了界定。這種界定就是:有錢、人多、讀書、行善、不做缺德事。
我生也晚。到我記事的時候,這六塊匾早從前邊大門門楹上摘下來,扔到後院的過道裏去了,我記得這種匾很重,要想移個地方,要好多人才能移得動,移到一處新地方之後,就再也沒有人動它了,我們小哥兒們就在上麵胡寫亂畫,小弟兄們之間打了架,大家就在那上麵寫帶有侮辱性的淘氣文字,譬如“×××是小狗”“×××不是好人”之類,以表示彼此間的咬牙切齒。
說過了侯家大院的情形,還要說說府佑大街的來曆。
文化大革命交代“罪行”的時候,我曾經向革命群眾交代過,府佑大街為什麼叫府佑大街?就是因為這條大街中間的那個大宅院,是原來直隸總督的總督府,也就是相當於現在的河北省省政府大院。那時候,直隸府設在天津,人們把直隸總督府所在的這條大街,稱為是府署街,而府佑大街就是總督府右邊的這條大街。但是,對於我的交代,革命群眾很不滿意,他們不僅說我狡猾,還說我放屁,幸虧那時候我脾氣好,若是換了現在,我非得和他們打起來不可。
那麼,為什麼這條大街就叫做是府佑大街了呢?據革命群眾於內查外調之後回來說,這條大街所以叫做是府佑大街,就是因為在這條大街的中間,有我們侯姓人家的一處大宅院,那時候我們侯姓人家是天津衛的一霸,於是人們就把我們老侯家右邊的這條大街,叫做府佑大街。
府佑大街上的侯家大院裏,出了許許多多的故事,至今,連真事帶假事,我已經寫出了幾百萬字的小說,好歹也從編輯部、出版社鼓搗出來了一點兒錢。用這點錢,我把房子換了一下,雖然還是在貧民區,可是屋子比過去寬敞了,電腦也有地方放了,寫作時也聽不到老伴燒菜熗鍋的聲音了。說到這裏,我倒想起了一個小故事,我們家的一位親戚,花好多錢買了一隻畫眉,在家裏調教了一年多,有一天,我們家的這位親戚覺得可以把他養的這隻畫眉拿出去和別人養的畫眉比試比試了,於是,打點整齊,到了時候,他提著畫眉籠子,就走到遛鳥兒的地方來了。把鳥籠子往樹枝上一掛,立即他的畫眉就“哨”了起來,從春燕南來,到洞簫清月,整整“哨”了大半天時間,這隻畫眉“哨”得養鳥兒的爺們兒全都聽傻了。“服”!異口同聲,眾人一齊稱讚這隻畫眉是神鳥。
可是,就在這隻畫眉把它看家的本領全“哨”過一輪之後,這時,眾人又聽見“嚓——嚓——”兩聲鳴唱,畫眉鳥在結束它的表演之前,又“哨了一套怪調。
“這是什麼路數?”養鳥兒的爺們兒自然要問。
“不知道。”我們家的這位爺回答不上來了。
就在大家聽不出來這是哪一套“活”的時候,就見人圈裏走出來一位爺,這位爺養了一輩子的鳥,什麼“活”全聽見過,他走到人圈當中對眾人說:“這是熗鍋時蔥花爆鍋的聲音。不用問,你一定是把鳥籠子掛在廚房近處了,日久天長,廚房裏熗鍋時爆蔥花的聲音,它也就學會了。你瞧,這隻鳥的嘴,臭了。”
不容分說,我們家這位親戚拉開鳥籠兒的門,就把這隻臭嘴畫眉放跑了。
所以,君子遠庖廚,我把電腦放在遠離廚房的地方,就是怕我寫的小說裏,有熗鍋時爆蔥花兒的聲音。
一笑,如是,我就開始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