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兒、杏兒在我奶奶房裏,沒有多少事情好做,主要的任務,就是在我奶奶出來進去的時候,她兩個一左一右地攙扶,其實我奶奶硬郎著呢,用不著她們攙扶,要的就是一個氣派麼,有兩個如花似玉的丫環走在身邊,自己就覺著賽架雲似的,老祖宗麼,不就是活神仙嗎?
說到做活,那實在是輕體力,比我在農場時幹活的時候,絕對不一樣。本來,我奶奶房裏就沒有多少活好做,洗衣服,有院裏的婆子,燒飯,有大廚房,送水,也有貼身的女傭,她們兩個就是一對擺設。桃兒負責給我奶奶看茶,我奶奶用茶,和我爺爺用的茶不一樣,我爺爺喝碧螺春,我奶奶喝烏龍,烏龍茶頭一衝沒有味道,湯陳了就變黑,喝著也沒有味道,所以,侍候我奶奶用茶,是一門功夫。到後來,我奶奶把桃兒、杏兒派到我母親房裏去的時候,好長時間覺得不方便,就是因為身邊侍候她用茶的人走了。
杏兒呢,她倒是一個重勞力了,她負責給我奶奶捶腿,我奶奶看戲回來腰酸背疼,這時候杏兒就給我奶奶捶腿捶背。看過《紅樓夢》裏金釧給王夫人捶腿的那一章嗎?我奶奶躺在床上,杏兒坐在她的身邊,給她捶腿。金釧太放肆,給王夫人捶腿的時候和賈寶玉找樂,結果挨了王夫人一耳光,為此,她一口氣沒出,就跳井尋了短見,杏兒給我奶奶捶腿不和我們說話,見到我們進到奶奶房裏來了,她還遠遠地向我們做著手勢,告訴我們奶奶睡下了,別來搗亂。
桃兒、杏兒很得我奶奶的寵愛,我們也不把她兩個人當傭人看,現在回想進來,我好象從來也沒歧視過她們,相反,倒是我從心裏早就把她兩個看做是朋友和親人了。小時候,我最笨,我記得桃兒的毽子踢得好,一連能踢到四、五百,而且還會轉著身子踢,看得真讓人生氣。我呢,生性愚頑,連兩個都踢不來,這樣,一生氣,我就把桃兒的毽子扔到房頂上去了,好在人家桃兒不理我,過幾天,桃兒又做成了一隻新毽子,踢得更是好看,當然,一不小心,又被我扔到房頂上去了。杏兒會“撿子兒”,把十幾顆杏核兒撒在地上,又一隻隻拋到半空,再把地上的杏核兒撿起來,看她一雙小手飛也似地又拋又撿,實在也是讓人生氣,當然,過不了多久,這十幾顆杏核兒,也被我拋到房頂上去了。有時,我爺爺就站在院裏問:“這房頂上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呀?”吳三代自然不會說我的壞話,他讓人爬上房去掃幹淨也就是了。
本來,桃兒、杏兒在我奶奶房裏過的日子滿好,隻是後來侯家大院裏進行了一次人事調整,這一下,桃兒、杏兒的輕閑日子就過不成了。
我母親嫁到侯姓人家來的時候,是21歲,她從馬家帶過來一個陪房大丫頭,名字叫勤姑,勤姑比我母親小5歲,那一年她隻有16歲。勤姑是一個心靈手巧的好姑娘,我母親把她看得和自己的親姐妹一樣,我母親在馬家書館裏讀書,勤姑就在書館裏做些雜活,所以,我母親有多大的學問,勤姑也有多大的學問。隻是勤姑隨著我母親進到我們家來不久,我母親就把她送到我芸姑媽房裏去了。這裏麵有一段過程,不說說,讀者就不明白。
我外婆家,在天津衛算得上是大戶人家了,家裏專門為女孩子立了學館,請來老師給家裏的女兒上課。可是馬家隻有兩個女兒,請一位先生來講課,有許多不方便的地方,於是馬家的老太太就找到我們家來,請我的芸姑媽到馬家學館去陪我母親一起讀書,從此,我的芸姑媽就做了我母親的同學。我母親的名字叫馬景福,我芸姑媽的名字叫侯芸之,那時候,還沒給我母親提親,我母親和我的芸姑媽就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我的芸姑媽身體不好,到我母親嫁到我們家來的時候,芸姑媽已經是久病不起了,我芸姑媽得病之後,我母親常到我們家來看我芸姑媽,每到馬家有人從南邊回來的時候,無論馬家的人從南方帶回來什麼東西,我母親都要給我的芸姑媽送過一份來。就是在這時候我母親在芸姑媽的房裏認識了我老爸,那時候我老爸很可愛,我母親就悄悄地對我老爸有了一點好感,據勤姑後來對我們說,我母親在馬家的時候,無論誰來提親,她都是回答一句話:“你們誰看著這個人好,你們自己就嫁給他好了,幹嘛要來問我?”隻有在有人提到要和侯家的大公子做親的時候,我母親沒說這句話。這樣,我母親才嫁到了侯姓人家來,做了侯姓人家的長門長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