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親和我老爸既是青梅竹馬,也是一見鍾情。
自然,這些事全都是後來我芸姑媽對我和我哥哥說的,芸姑媽極是驕傲地告訴哥哥和我:“你父親年輕的時候,那才是才貌出眾呢;否則憑人家馬家的二小姐,怎麼會嫁到咱們家來呢?”
把馬家的二小姐娶過門來做自己的大兒媳婦兒,我奶奶早就有這種想法,可是和我爺爺一說,我爺爺當即就對我奶奶說:“那怎麼說得出呢?門不當戶不對,人家馬家會說咱們是想高攀人家的。”確確實實,人家馬家雖然到了我外公這一輩上經商做了商賈,可是人家馬家祖輩上出過大官,那是在朝廷裏有過功名的人家,直到如今,人家馬家的大門外,還有停轎的石坪和栓馬有石樁;而我們家再有錢,也沒有人家馬家的那種勢派,人家馬家何以會和一個暴發戶人家的小哥成親呢?
也是千裏姻緣一線牽,合該我老爸有這等造化:
和每年一樣,每到年頭將近,我們家就忙了起來;過年有什麼好忙的,一切都由大帳房操持,不就是一個花錢嗎?該買什麼東西,他們自然知道,連一句話也不用說,到時候用什麼東西,隻要一伸手就行了,你就隻等著過年吧。確確實實,過年對於侯家大院來說,是沒有什麼事情好做的,男人們準備放燈、放炮;女人們準備戴花、走親戚,侯家大院裏的人,過年就是一個玩字。那麼又是什麼事情要侯家大院裏的男人們忙錄呢?說出來諸君也許想不到,年頭將近,侯家大院裏的男人們忙得不可開交,就隻是為了一件事,受禮。
從臘月二十三那一天開始,到侯家大院來送禮的人就排滿了街,侯家大院門外總停著車子、轎子,侯家大院門洞裏的長板凳上,總坐著隨主家送禮來的傭人。為什麼他們不進到院裏來呢?規矩,內宅不得擅入,無論誰家、也無論是什麼地方來人送禮,東西自然要由傭人擔著,但到了侯家大院,送禮來的主人進到內宅,而擔東西的傭人,就隻能坐在門洞裏的長板凳上等著主人出來。送禮的人走進院子,看身份高低,有頭有臉的,由我爺爺出來接待,輩份低些的,由我老爸出來接待,等而下之的人,就由我的叔叔出來接見了。也就是說上幾句客套話,然後送人出去的時候,再說上一句:“感謝府上一片厚意,過年之後,我等自會到府上叩拜令尊大人去的。”然後把東西收下,進到後院來,告訴我爺爺什麼什麼人送什麼什麼東西來了,我爺爺說聲“知道了”,這件事就算了結了。
為什麼那時候家家戶戶都要給我們家送禮?不知道。一定有原因唄,怎麼現在就沒有人給我送禮呢?每到過年,連蔥呀蒜呀地都要自己花錢買,少買一樣,到了除夕夜,也是沒的用。而那時候的侯家大院卻不是這樣,幾乎所有過年的東西都是人家送來的,有時候看見什麼新鮮東西,全家上下人等還要好想一陣,才能想起來這東西是誰送來的。你說說,你送的東西,人家根本就沒記住,這份心意不就算是泡湯了嗎?可是許他把你忘了,不許你不送,萬一到了年關,侯老太爺想看看禮簿,一看這個哥們兒今年沒送禮,侯老太爺一生氣,你說說下一年他的日子能好過得了嗎?
隻是話又說回來了,給你們老侯家送這麼多的禮,你們用得了嗎?當然用不了,光是送來的暹羅國大米,就夠我們全家吃一年的,再至於其它東西,那就更不計其數了。用不了怎麼辦?那就再送給別人吧。有的地方,派上個人送去就是了,這一切就全由吳三代操持,全都是些遠親,把東西送到就行,沒有什麼規矩禮法的。但也有的地方,送禮的時候要跟上一個人,有時候還要跟上一號人物,什麼地方要跟人,又什麼地方要跟上一號人物?馬家。給馬家送東西,就是我老爸親自出馬的。
據母親說,那一年,我老爸給馬家送去的年禮,隻有兩樣東西,一樣是日本北海道的大螃蟹,另一樣是爪蛙國出產的南洋木瓜。日本國北海道的大螃蟹,比咱們中國的螃蟹大兩倍,每一隻就有一斤重,就和天上的月亮一樣大,因為螃蟹這東西一離開海水就要死,所以北海道的螃蟹送到我們家來的時候,全要帶著海水,一隻大鐵箱,裏麵有海水,還有泥巴,幾隻活螃蟹養在裏麵,從日本到中國,輪船要走三天三夜,螃蟹在裏麵一點委屈沒受,平平安安地到了中國;這才到了它的大限之期,隨之,它就要改變顏色、煮熟給人下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