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到南洋木瓜,那就更是一種稀罕物什了,這種瓜產於爪蛙國,吃起來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實在也沒有什麼味道;但是這種瓜極香,放在屋裏,那才是滿室生香呢。過去這是爪蛙國給朝廷進貢的,如今不是皇上沒有了嗎?再有人把這種東西從爪蛙國帶到中國來,自然就要送到足以代替皇上的人家去了。在這些足要代替皇上的人家之中,就有我們侯姓人家。所以,就是到了現在,知道有南洋木瓜這種東西的人家也不多,而知道用南洋木瓜薰屋子的人家,那就更少了。
到了年關將近的時候,我們受了這許多禮,自然我們家也要想到我們欠著誰家的情?想來想去,不欠任何人的情,這天底下的人全都是欠著我們家的情,全是天下人負我,而我,是不負天下人的。這點和曹阿瞞就不一樣,他是寧負天下人,而不許天下人負他,若不他怎麼就留下了千古的罵名呢?
隻是,難道我們家就誰的情也不欠嗎,又想了一陣子,說是欠著一戶人家的情。欠著誰家的情?欠著馬家的情。我們家的芸姑娘在人家馬家的書館裏讀書,說是陪著人家的小姐讀書,可也是咱們家的孩子長知識呀。人家馬家請我們家的女孩子到人家那裏去讀書,茶呀水呀地照應著,一年一個錢也不要,趕上天氣不好,人家還留下我們姑娘用飯,馬家二小姐有了什麼稀罕物件,還給我們芸姑媽送過來,人家憑什麼就對我們這樣好?不就是一份情意嗎?這樣,我們侯姓人家就欠著馬家的情意了。欠著情意好辦,到了年關送上一份厚禮也就是了。於是我奶奶從人家給我們送來的禮品中選了日本北海道螃蟹和南洋木瓜丙兩樣禮品,由我老爸護著,送到了馬家。
這樣,選中了四個傭人,兩個人一抬禮,由我老爸親自護送,赫赫然地就到了馬家,這時馬二爺已經親自站到了大門外,隻等著迎接我老爸來了。馬二爺怎麼知道我老爸會到他們府上來送禮?事前就知會了,先送來了帖子,由我爺爺出麵具名:“年關將近,諸事纏身,不得親自到府上拜謝,如是,隻得派我家長子茹之於明日午時到府上問安。等等等等。”下麵的署名是侯晉泰,也就是我爺爺的大名。
車子到了馬家門口,我老爸從車子上走下來,那勁頭子可就是不一般了。別看我老爸那年隻有二十歲,可是他老先生見過的世麵,那是那時候的年青人誰也比不了的。我老爸到過日本,還和他的教習們到英國去考察過英國海軍,那種大場麵,一般的人見了是要腿肚子轉筋的。可是我老爸見過,還沒轉筋,你就說說他是個何等的人物吧。
未登上馬家大院的高台階之前,我老爸走下車來,先正了正長衫,再正正了禮帽,這時,隻見他挺起胸,抬起頭,高抬腿,走戲步,一步三搖地就向著馬家大院走過來了。站在自家的大門口,正在看著我老爸的馬家老太爺,一看見我老爸的勁頭子,當即就暗自吃了一驚,果然是富貴子弟,你瞅瞅人家這份做派,滿天津衛找不出第二個人來。上前迎接,馬二爺走下台階來;這時我老爸更是一步走上前去,向著馬二爺就是一個鞠躬禮:“晚生侯茹之,恭問馬老太爺安好。”一板一眼,吐字清楚,一點害羞的神色也沒有,就和在自己家裏一樣。“唉喲,這位是侯府上的大公子吧?老朽我恭候多時了。”說著,馬二爺就把我老爸迎到院裏去了。
聽說三井侯家的大公子送年禮來了,馬二奶奶也從內宅裏走了出來。由丫環們攙著,走進大花廳,馬二奶奶正看見我老爸和馬二爺說話。一下,馬二奶奶就怔住了,唉呀,這小哥好俊呀!這幾年光看見侯家的大小姐侯芸之到馬家來,這位小姐花如容來貌如月,人人全說侯家的大小姐長得好看,可是誰也沒有想到侯家的大公子長得比他妹妹還要好看。侯家的大公子今天穿著一件杏色的長衫,外罩一件褐色馬褂,足登禮服呢布鞋,那才真是一品的容貌,一品的打扮,看著就象是一朵花兒一般。再加上侯家大公子今天滿臉的精神,細細的皮膚,一雙大眼睛烏亮溜圓,越看越是一個小俊哥,就是宋玉、張君瑞,也不過就是如此罷了。
“這位是伯母大人吧。”見到馬二奶奶走進大花廳,我老爸當即站起了身來,向著馬二奶奶又是行了一個大禮,然後這才向著馬二奶奶說道:“家慈吩咐一定要到伯母麵前致謝的,我家小妹在府上讀書,真不知給府上添了多少麻煩呢,承蒙伯母錯愛,我家小妹已是多有長進了。”
“唉呀,侯公子這是說到什麼地方去了,侯家大小姐,那是我們請都請不到的呀,府上老人肯屈尊讓女兒到我們這樣的平常人家來陪我們二女兒讀書,我們才不知應該如何感謝才是呢。”說著,馬二奶奶就向著我老爸還了一個禮。
本來象這類送年禮的事,也就是進到府裏說上兩句話,就應該告辭出來的,可是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今天我老爸興致極好,他竟一屁股坐下來,不肯走了。天南海北,他就向著馬二爺吹了起來,從日本國的櫻花、到英國人的紳士風度,所見所聞,侯茹之說了個天花亂墜;一直聽得馬二爺和馬二奶奶忘了現在是什麼時間。說著說著已經是快到吃飯的時間了,這時候我老爸才想起要告辭回家,你想想,人家馬家能放我老爸回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