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勤姑每天煎藥侍奉,幾個月的功夫,芸姑媽的身子漸漸地好起來了,我爺爺看到女兒的麵色一天天變得紅潤,又聽說中午芸姑娘也能吃一小碗飯了,高興得每天晚上都要多喝兩盅。我母親看著芸姑娘想吃東西,就自己下廚給芸姑媽燒了一道清蒸鰣魚。我母親燒的清蒸鰣魚和別人燒的不一樣,別人家清蒸鰣魚都帶著魚鱗清蒸,我母親燒清蒸鰣魚,則要把魚鱗剝下來。這裏,美食家們就要恥笑了,鰣魚的味美,就是因為魚鱗上的魚油清香,把魚鱗剝下來,鰣魚還有什麼吃頭呢?對了,這就算說到學問上來了。我母親燒清蒸鰣魚,確實要把魚鱗剝下來,但她剝下魚鱗之後,並不是把魚鱗扔掉,我母親要把剝下來的魚鱗用絲線穿成一串,然後再把這串魚鱗掛在蒸籠頂上,和鍋裏的鰣魚一起蒸。這樣,等魚鱗上的油全蒸出來之後,鰣魚也就蒸熟了,這時候那魚鱗裏麵的油也就一滴一滴地全滲到魚肉裏麵去了。這樣蒸出來的鰣魚是什麼味道,諸君,你們是吃不到了。
晚飯的餐桌上,有勤姑照顧著芸姑媽用飯,我母親還把最嫩的魚肚給芸姑媽挾到了麵前,我爺爺、我奶奶看著芸姑媽吃得那樣香,一個勁地光是笑,連飯都顧不上吃了。看著芸姑媽吃過飯,又讓她在上房裏休息了一會兒,我奶奶看過說是汗已經退下去了,這時,才由勤姑攙扶著,由我母親親自護送回房去了。
把芸姑媽送回房裏之後,我母親又回到前麵用過飯,看著我爺爺和我奶奶回房去了,我母親才回到自己的房裏來。每次我母親回到自己房裏來的時候,桃兒、杏兒要到門檻外迎接,今天她們自然也是出來了,但是我母親覺察出她兩個人的臉色不象往日那樣高興,一個個還避開我母親的眼睛,明明是有什麼事情怕我母親知道。
什麼事情呢?我母親當然也不會問她們,我母親知道,真有了重要的事情,不用我母親詢問,她們也就要向我母親稟告的,既然她們不說,那也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們也回房歇著去吧。”
我母親說過話之後,桃兒和杏兒還是站在我母親的身旁,一點要離開的意思也沒有。這時,我母親倒先噗哧一下地笑了:“怎麼今天就有了規矩呢?你們不回房去,我也沒法休息呀。”
“奶奶。”看著我母親一點也不想追問她兩個今天到底是有什麼事情,倒是桃兒忍耐不住,她先向我母親說起了話來。“桃兒放肆,有句話,可不知當說不當說。”桃兒說著,眼睛還向我母親看著,明明是察顏觀色,揣度我母親的心意。
“桃兒真是多想了,你和杏兒雖說原來是奶奶房裏的人,可是這幾月的時間在我房裏,我拿你們就當是自己的親人一樣看待。有什麼事情,你們不說呢,我也不會追問,你們願意告訴我呢,這說明你們不和我隔著心。”我母親說著,就把桃兒和杏兒的手握在了手裏,這一下,桃兒和杏兒才有了勇氣,她兩個互相看了看,這才對我母親說起了話來。
“這幾天,我一直和杏兒在暗中商量,不知道這事情該不該和奶奶說,說吧,也許就是我們的猜疑;再說,一個丫環,在府裏侍候著主子做事,本來不該看的就不應該看,不該說的,那就更不應該說了。”桃兒繞來繞去,就是不往正事上說。這時倒是杏兒在一旁聽得著急了,她打斷桃兒的話,搶著對我母親說道:
“奶奶別怪桃兒姐姐多嘴,這事是我攛掇桃兒姐姐說的。就是說錯了,奶奶也就怪罪我一個人是了。”
“聽你們這樣一說,可真是怕死人了。”我母親看著兩個孩子太緊張了,就故意把氣氛緩和一下,我母親笑了一下,隨後就對桃兒和杏兒說道:“回房休息去吧,這府裏能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呢?”說著,我母親就要把她兩個往門外推。
“少奶奶,這話今天不說出來,我們兩個就沒法睡下。”桃兒還是立在我母親的身旁,萬般為難地說著。
“好吧。”我母親索性坐了下來,極是嚴肅地對桃兒、杏兒說著,“這房裏就是咱們三個人,你們若是信著我呢,有什麼話,你們就隻管對我說,我絕對不會把你們今天對我說的話傳出去,你們若是信不得我呢,我怎麼說呢?你們總不能讓我起誓吧。”
“少奶奶快不要這樣,我們也想過了,無論奴才們說的話對不對吧,反正我們是一片忠心。”桃兒終於下定決心,要對我母親說她認為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少奶奶。”看我母親坐好要聽她說話,這時桃兒就更是嚴肅地對我母親說著,“也是府裏把我們寵得不知天高地厚了,本來,做奴才的怎麼可以如此放肆呢?這若是在老老年間,那是要用家法懲治的……”
“唉呀,你再說這些繞彎兒的話,我可是就不聽了。”我母親還是半玩笑地對桃兒說著。
“好,那我就直說了吧。”終於,桃兒拿定了主意,她鼓足了勇氣對我母親說道,“少奶奶,半個月之前,我和杏兒一起侍候老祖宗去中國大戲院看戲,就是宋燕芳唱的那出《教子》,上裝之前,宋燕芳到包廂裏來給老祖宗請安,隨後老祖宗讓大先生送她下樓。少奶奶,這可不是奴才故意察看什麼人,就是無意間一抬頭,奴才正看見大先生和宋燕芳走到樓梯拐角的地方,也是那地方燈黑,又沒有人,你猜猜奴才看見了什麼?奴才看見大先生和宋燕芳兩個人手兒領著手地往僂下走呢。”說完,桃兒抬手拭了拭額上的汗珠,深深地喘了一口氣,似是就等著我母親發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