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怎樣尋找體麵的理由,可是到底還是住到大雜樓裏來了,梁月成一家再也不能過原來的日子了,梁月成什麼話也不說,自己做下的德性事,他還能怪哪一個?他就是每天在床上躺著睡大覺,睡醒了,就躺在床上吸煙,房子又小,弄得滿屋裏濃煙滾滾,嗆得芸姑媽光是咳嗽。梁月成就是那種沒出息的男人,有運氣的時候,一天也不閑著,吃喝嫖賭,坑蒙拐騙,什麼不是人的事都做得出來。可是一到了倒黴的時候,這號人就一頭隻在家裏劄著,哪裏也不去,無精打采,也不出去找飯轍。
梁月成在家裏犯懶無所謂,最壞的是他的兩個孩子,梁小月一身的小姐脾氣,就是不肯改,上學下學還是要坐洋車。自己家裏的車子早就沒有了,可是她還要雇車,對於她來說,回到家來之後吃什麼無所謂,最最重要的是,她一出門就得坐洋車,她認為自己在路上走著,看著別的同學坐在洋車上,那就比光屁股還難看,所以每天上學之前,她總是向芸姑媽要錢。她心裏也明白,知道她爹沒錢,就隻向我芸姑媽要,她才不管芸姑媽的錢是從哪裏來的呢?不給她錢,她就不去學校。梁小光呢?更混蛋,他倒是對於上學有沒有車子坐不在乎,他就是要下學之後,和一邦一夥的同學去玩,踢球一定要買新運動鞋,也是向芸姑媽要錢,不給他買新運動鞋,他就向著我芸姑媽喊叫:“你憑嘛不給錢?你憑嘛不給錢?”氣得我芸姑媽全身哆嗦,就是這樣,他還是要買運動鞋。
好在我母親對芸姑媽說過了,你不必為日月犯愁,一切花銷都從侯姓人家拿就是了。當然,我母親也不能從大帳房裏給梁家支錢;那樣,南院、北院裏的爺爺、奶奶們就要質問,一旦他們知道我們這裏連姑奶奶家的花銷都包下來了,他們那裏就可能連舅娘家的花銷也包下來。唉,這個大家族,早就應該分開了,攏在一起,隻有犯是非。
到底我老爸心地好,他給了我母親一筆現錢,還對我母親說,也別一次全交給芸姑媽,芸姑媽心善,梁月成幾句好話,錢就到梁月成手裏了,隻能一點一點地給芸姑媽,好讓她維持過日子。芸姑媽自然不好常往我們這裏來向我母親要錢,這樣,每次桃兒去輔仁大學給六叔萌之送衣物,我母親就讓她順路到芸姑媽家去一趟,一來是看看芸姑媽,二來也給芸姑媽捎些錢去。
一天晚上,桃兒從芸姑媽那裏回來之後,我母親向她詢問起芸姑媽的情況,桃兒沒有說話,眼窩裏卻湧出了眼淚兒,我母親當即就和桃兒問道:“姑奶奶有什麼不好?”我母親擔心芸姑媽的身體。
桃兒搖搖頭,回答我母親的詢問說:“姑奶奶的身體倒不見有什麼不好,就是桃兒看著姑奶奶受苦,心裏太難過了。”
“芸姑媽怎麼受苦了?”我母親向桃兒追問著說。
“桃兒到姑奶奶家的時候,正看見姑奶奶給那兩個孩子洗衣服。”
這一說,我母親明白了,梁月成的兩個孩子,一個比著一個懶,那一年住在我們家的時候,他們就讓桃兒姐姐給他們擦皮鞋。如今梁月成家的傭人沒有了,這洗衣服的事,自然就落到了芸姑媽的身上,芸姑媽本來身體不好,她怎麼擔得起這麼重的擔子呢?
“可憐呀。”我母親歎息了一聲說著:“芸姑媽病了多年,最後才嫁給了梁月成,前窩裏留下了兩個孩子,夠芸姑媽難的了。偏偏這個梁月成又惹下了禍,連累得芸姑媽也要跟著一起過苦日子。不是我沒想過索性把芸姑媽接過來,可是梁家的那兩個孩子怎麼辦?把他們也一起接過來吧,那樣南院、北院的爺爺、奶奶們又會如何說?他們要是也把他們的姑奶奶接過來,這侯家大院豈不也成了大雜院了嗎?……”我母親越想越犯愁,她實在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桃兒倒是有個想法,不知道該說不該說。”桃兒見我母親這樣為難,就對我母親說著。
“你能有什麼好辦法呢?”我母親疑疑惑惑地向桃兒問著。
“我呢,一個做粗活的丫頭,實在也幫不上什麼忙,可是看著姑奶奶受苦,我又不忍心,少奶奶若是不怪罪,我倒是想常常到姑奶奶家去幫助姑奶奶做些粗活,不就是兩個孩子的衣服嗎,我給他們洗去好了。”桃兒帶著商量的口氣向我母親說著,說過之後,她又補稱著對我母親說:“我也不知道這樣想對不對?”
聽過桃兒的話,我母親半天沒說話,她感動得眼圈都紅潤了。
沒等我母親說話,桃兒又繼續對我母親說著:“世上最難的事,也許就是做繼母了,無論你對前窩的孩子多好,也是捂不熱他們的心,遇見好孩子,忍辱負重,也總算盡了婦德;可是梁家的兩個孩子,才真是不知自愛。我們院裏的哥哥、姐姐,和他們都是同年歲的孩子,可是我們院裏的哥哥、姐姐,早就自己料理自己的事情了,就是有時候你看他們太忙,想幫著替他們做點什麼事,他們也是搶著和你一起做,說起來,也是我們不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