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院裏的事,上上下下也夠你和杏兒累的了。”我母親對桃兒說著,心裏正想著桃兒剛才說的話,“說起來呢,也真是讓人耽心,芸姑媽的身體才好了沒有幾年,萬萬不能把芸姑媽累出個好歹來。可是派你去梁家做那些粗活吧,我也是不忍心,在咱們自己家裏都沒做過那樣的粗活,怎麼就要去給他們家做那些粗活呢?跑來跑去的,隻怕姑奶奶也不會答應。”
“無論姑奶奶答應不答應吧,這隻是我自己的一點心意,少奶奶隻裝是不知道好了,杏兒那裏,我也不能說得太詳細,杏兒是個火爆脾氣,她知道了,說不定待到梁家的兩個孩子到咱們這兒來的時候,她一張刀子嘴,會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來,還要給少奶奶惹是非。”
“可是,你一趟趟地往姑奶奶家去,吳三爺爺會如何想呢?讓吳三爺爺每次給你派車,就是說看六叔萌之去吧,你去的次數多了,吳三爺爺會告訴老太爺的。吳三爺爺那可是一個鐵麵無私的人,我親眼看見的,每天晚上老太爺下班回來,前腳才邁進大門,吳三爺爺就跟在後邊,把府裏一天的事,全稟報了,來了什麼人,什麼人出去了一趟,那才是精忠保國呢。”我母親為難地說著。
“這件事,我早就想過了,對吳三爺爺,索性就把事情說清楚了,吳三爺爺和姑奶奶感情深,他聽著姑奶奶受苦也不會不同情。再說,真若是少奶奶答應我去姑奶奶那裏幫忙,我也就不能再坐車去坐車回了。”
“怎麼?你說是去擠電車?”我母親打斷桃兒的話問著。
“我早就把路探明白了,也不是多繞遠兒的,出了東門,坐上紅牌電車,一直到勸業場,再改乘綠牌電車,再三站,就到姑奶奶家了。”桃兒胸有成竹地對我母親說著。
“那我怎麼放心?”我母親猶豫地說著。
“少奶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總是把外麵想的那樣可怕。其實人家小門小戶的女子,也是每天出去做事情,有幾個似咱府裏的人這樣,步步離不開車子的?少奶奶放心,我迷不了路。”
桃兒姐姐一席話,終於說活了我母親的心,雖然到最後我母親也沒有明著同意讓桃兒去芸姑媽家幫著做些粗活,但我母親不反對,也就是同意了。這樣,第二天早早地桃兒就到芸姑媽家去了,而且從此之後,隔三截五地,桃兒就要到芸姑媽家去,好在吳三爺爺知道是怎麼回事,他不張場,侯家大院裏的事就滴水不漏,南院、北院裏的人們,誰也不知道桃兒每天去芸姑媽家的事。
桃兒去芸姑媽家,杏兒當然最清楚,桃兒又不能把事情對杏兒說得太清楚了,就是說少奶奶派自己去芸姑媽家有事,杏兒也不追問,反正她一個人把房裏的事全包下來就是了,好在也累不著。
母親房裏的事情的確不多,杏兒一個人也常有沒事做的時候,沒事做的時候,她有時哄著我玩,我不要她哄著玩的時候,她就過來和母親說話。
有一天,杏兒突然向我母親問道:“少奶奶,你說,真的會有一天,這世上再沒有什麼主子、奴才之分,大家都平平等等,和和美美地過日子了嗎?你心裏想的事,就事事如願地都能實現,再沒有一點怨恨,沒有一點委屈。”
“你怎麼想起問這個了呢?”我母親奇怪地向杏兒反問著。
“杏兒就是愛想事。”杏兒似是無心地對我母親說著,“杏兒年歲小,不懂事,杏兒就看著這世上有些事,也真是讓人耽憂。”
“你有什麼耽憂的事?”母親還是向杏兒問著。
“這話讓杏兒如何說呢?杏兒自己沒有什麼可耽憂的事,杏兒把一切都看做是天意。可是杏兒在一旁看著,有些人的事,若是天道不變,就怕難遂人願的。”杏兒雲苫霧障地說著。
“你這孩子,光說些讓人費尋思的話。”我母親心不在焉地說著。
“杏兒是這樣想,六先生常說,那一天一定會到來的,到了那一天,世上就再也沒有窮人富人之分了,也沒有主子奴才之分了,人人都可以上學讀書,人人都可以到外麵去做事情,今天誰和誰心裏有情份,到那時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說出來,誰也不許幹涉,誰也不許反對,就是憑著自己的心願活著。少奶奶,莫說是看見那樣的時候,就是聽說可以有那樣的時候,杏兒心裏都一陣陣熱乎乎的呢。”杏兒說著,眼圈兒還真地就紅了。
“杏兒,你放心,你也是一天天地長大了,到了你想怎麼樣的時候,少奶奶一定依著你的心願去做。”母親認真地對杏兒說著。
“少奶奶想錯了,杏兒不是說自己的事。”杏兒還是隨隨便便地說著,“杏兒想,就是一定有那樣的一天,怕也不是三朝兩夕的事,萬不可想得太切了,真那樣,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夢想還是不能實現,到頭來,可是就要自己吃虧了。”
聽到此時,我母親終於聽出些餘音來了,這時我母親就對杏兒說道:“你放心,少奶奶也不是那種不想著孩子們終生大事的人,越矩的事,從我這裏就不會放縱的,桃兒去少奶奶家,自有要桃兒做的事情,桃兒是個好孩子,我從心裏感激她。”
母親說過,杏兒再沒有說什麼,就走開忙她的事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