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鴨先知。
侯家大院的敗落,是送芭藍花兒的馮婆子最先感知得到的。
一連多少年,每天早晨馮婆子走進侯家大院,才一到二道門的影壁牆,吳三代就向滿院裏喊了起來:“送花的婆婆到了。”喊聲未落,桃兒和杏兒就急急忙忙地最先跑了出來,先給自己選下,再給“我們奶奶”、“我們姑奶奶”、“我們老祖宗”們一一地選下,還給我姐姐選下,這樣要一直鬧好半天,直鬧到馮婆婆喊著:“花兒沒有了,花兒沒有了。”眾人才放馮婆婆出去。
但是,自從芸姑媽去世之後,馮婆婆進到侯家大院來,再也不敢張場了,她隻是立在二道門的影壁牆外,把一束一束的花兒放在一張張的萱紙上、再把放花兒的萱紙放在高高的石頭台階上,然後自己就悄悄地走出去了。馮婆婆是個細心人,她怕驚動我奶奶,惹她傷心。過去,馮婆婆總是把最好的花兒留給我的芸姑媽,如今芸姑媽沒有了,再花兒朵呀地鬧,我奶奶一定要想她的女兒,惹得老祖宗天天掉眼淚兒,馮婆婆擔不起這介罪名。
芭藍花兒放在石頭台階上,在時候已經放“鏽”了,也不見有人出來取,有許多天,好好的花兒楞是“鏽”死在了石頭台階上。我母親怕我奶奶不高興,怎麼這日子就過不下去了呢?就對杏兒說:“你年紀最小,應該梳妝得體麵些才是,外麵來了什麼人,看見侯家大院裏一片死氣沉沉,也是不吉祥。”杏兒口頭上答應著,可是總也是沒有什麼高興,三天兩日的,也不見她頭上有花兒。這時候,還是人家宋燕芳會來事兒,她把台階上的花兒收起來,一一地送到各房各院裏去,還把杏兒叫到她的房裏,給杏兒插在頭上一束花兒。宋燕芳幾乎是央求著杏兒說:“好杏兒,看在姨太太的麵子上,把這束芭藍花兒戴上。正是花兒朵兒的時候,怎麼連朵花兒也不戴呢?萬一被外人看見,一準說是府上拿孩子們不當一回事了。”說著,宋燕芳就選了一束最好的芭藍花給杏兒戴在了頭上。
回到我母親的房裏,杏兒一把就將花兒從頭上扯了下來,隨之,還嘟嘟囔囔地說著:“宋燕芳明明是想討老祖宗的好,就編派著讓我們戴的什麼花兒,你有那份打算,我還沒有這份閑心呢。”說著,杏兒就把芭藍花兒扔在桌上了。
倒是我母親把芭藍花兒拾了起來,我母親拿著花兒對杏兒說:“不看在宋燕芳的麵子上,那就看在我的麵子上吧。這府裏也實在是太冷清了,出來進去的連個戴花兒的人都看不到了。這次就從我這兒帶個頭吧,你們不肯戴,我就先帶起來。”說著,我母親就把那束芭藍花兒戴在自己的頭上了。
看著我母親戴上了花兒,杏兒也隨著戴上了一束芭藍花兒,果然,侯家大院裏又有了花香。我母親看著杏兒戴上了花兒,便又對杏兒說:“走,咱們到後跨院找桃兒去,給她也戴上花兒。”
“若說起來,桃兒姐姐才應該戴朵花兒呢,南院的奶奶們說了,自從六先生走了之後,桃兒姐姐怎麼就一點高興也沒有了呢?”杏兒和我母親一起向後跨院走著,還一麵對我母親說著。
“那些嚼爛舌頭的人就會胡編派,怎麼桃兒就沒了高興?這幾天,她忙著收拾後跨院,自從姑奶奶沒有了,後跨院還是老樣子,讓人看著總是淒涼。”
我母親和杏兒說著話,就走進了後跨院,後跨院果然是一片死氣沉沉,芸姑媽在的時候,本來改做佛堂,就已經沒有朝氣了,如今芸姑媽沒有了,後跨院裏就更是一片晦氣了;讓人一走進院來就覺著似有一股寒氣襲來,不由人不打冷戰。
走進後跨院,透過大玻璃窗,我母親看見桃兒正在房裏做著什麼,杏兒便也沒打喚呼,就拉開房門走了進去,隻是桃兒一發覺有人進來了,似是嚇了一跳,她騰地一下就跑了出來,萬般驚慌、不知所措地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杏兒看著桃兒驚慌的樣子,還在說玩笑話:“喲,我的桃兒姐姐做什麼背人的事了?”
杏兒低著一看,正看見桃兒手裏握著一支毛筆,不等桃兒回答,杏兒就又對桃兒說道:“桃兒姐姐在練習寫字呀,是得用心讀書了呢。”
隻有我母親沒有笑,我母親不僅看見桃兒手裏握著毛筆,我母親還看見就是在芸姑媽抄寫經文的案子上,正鋪著一張黃絹,桃兒抄經的墨跡未幹,她正在抄寫經文呢。
立即,我母親就沉下了臉,自從桃兒來到我母親的房裏,我母親還從來沒有對桃兒沉著臉說過話,但這次,我母親的臉色變了,變得讓人看著害怕。
“你做什麼了?”我母親冷冷地向桃兒問著。
我母親的聲音把杏兒嚇了一跳,她立即收撿了笑容,向我母親望著:“少奶奶這是和誰發脾氣呀?”
“沒有你的事,我在問桃兒。”我母親一揮手打斷杏兒的話,還是萬般嚴肅地向桃兒問著。
桃兒低著頭,就象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似地,不敢正視我母親。
“我在問你話!”我母親聲色俱厲地說著。
桃兒還是不回答,隻是低頭站著,手裏還握著那支毛筆。
杏兒看事情僵住了,就向桃兒走過去一步,抬手推了桃兒一下,悄聲地對桃兒說著:“奶奶問你話了,你怎麼不回答呢?”說罷,杏兒又向我母親走過來,勸解著我母親說著:“桃兒姐姐也就是在練習寫字罷了,有話奶奶慢慢對桃兒姐姐說。”隨著,杏兒又給我母親搬過來一隻椅子,讓我母親坐在了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