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鬆齡這組《孫給諫顧姬工詩,作此戲贈》七絕共八首。
他寫顧青霞的詩有數十首,而一輩子寫妻子的詩也沒有這麼多。如果他心中沒有顧青霞,如果他不是對顧青霞真心憐愛、深情愛戀、癡心暗戀,老友孫蕙把哪個姬妾丟在家中,礙他蒲鬆齡哪根筋疼!特別值得關注的是,蒲鬆齡有首長詞《西施三疊戲簡孫給諫》,在詞中他充滿愛意甚至可以說是在窮才竭思地描寫顧青霞。為什麼題目沒注明顧青霞,我們卻可以斷定是寫顧青霞的呢?因為可以從詞的本身找到過硬的證據。詞中明確說,孫蕙身邊這位美女在唐詩裏最喜歡《西宮春怨》。而此前蒲鬆齡的詩中也明確寫過,他給顧青窗選過百首唐人詩,顧青霞最喜歡王昌齡的詩。所以,《西施三疊》可算是蒲鬆齡以豔詞形式給顧青霞寫的小傳。
蒲鬆齡用春;歡拂似的核豔筆墨把顧青霞的美麗、可愛、嬌癡寫得活靈活現:“秀娟娟,綠珠十二貌如仙。麼風初羅,翅粉未曾幹。短發覆秀肩,海裳睡起柳新眠。分明月窟雛伎,一朝活謫在人間。細臂半握,影同燕子翩躚。又芳心自愛,初學傅粉,才束雙彎。那更笑處嫣然嬌癡尤甚,貪耍曉妝殘。晴窗下,輕舒玉腕,仿寫雲煙。聽吟聲嚦嚦,玉碎珠圓,慧意早辨媸妍,唐人百首獨愛龍標西宮春怨一篇。萬喚才能至,莊容位立,斜睨畫簾。時教吟詩向客,音未響,羞暈上朱顏。憶得顫顫如花亭亭似柳,嘿嘿情無限。恨狂客兜搭千千遍,垂粉頸,綉帶常拈。數歲來,未領神仙班,又不識怎樣勝當年?趙家子,我見猶憐!”在蒲鬆齡筆下,顧青霞原是剛剛出道的雛妓。美麗的短發披在秀美的肩膀上,模樣像海棠剛剛睡醒、嫩柳剛剛入眠。她行走起來像飛燕淩空,嫣然一笑,嬌癡之至。她默寫唐詩,如雲霞滿紙;吟誦宮詞,像黃鸝啼鳴。在唐人絕句中,她最愛王昌齡的《西宮春怨父她雖然出身青樓,卻非常自重,人們喊多少遍才能請出她來,出來後又莊重地站在那兒,眼睛瞟著遠處的畫簾。讓她給客人吟詩,還沒開口,她的臉先紅了。那可愛的模樣兒,像顫動的鮮花,像拂動的細柳,客人為她瘋狂,她隻是低著頭,很不好意思地拈弄繡帶……這美人兒幾年未見,應該更美麗了吧?即使趙飛燕姐妹看到她,也會說:這丫頭,我看了都愛!蒲鬆齡對顧青霞是“我見猶憐”嗎?不是“我見更憐”!康熙二十六年(公元一六八七年),蒲鬆齡四十七歲時,顧青霞死!,此前孫蕙已死。孫蕙之死肯定和縱欲有關。
他死後,姬妾大多散去,顧青霞卻留在孫家,過著更寂寞的日子,不久便香消玉殞,終年不過三十三四歲。顧青霞多愁善感,偏偏遇到孫蕙這麼個薄幸郎,長期的鬱悶造成了她的早逝。孫蕙,這位跟蒲鬆齡可以拉得上同學關係的同鄉,這位當年提攜過蒲鬆齡的東家,這位曾寫信向考官推薦蒲鬆齡的給諫大人去世後,蒲鬆齡未曾寫詩悼念;而當孫蕙的侍妾顧青霞去世時,蒲鬆齡卻深情地寫了首悼念詩,這未免太不尋常,也太不正常了。而更不尋常、更不正常的是這首《傷顧青霞》所表達的感情:“吟聲仿佛耳中存,無複笙歌望墓門。燕子樓中遺剩粉,牡丹亭下吊香魂”。
這首詩把蒲鬆齡的感情寫得再明白不過了蒲鬆齡對顧青霞之死不是一般惋惜,而是極其痛心,以至於要“牡丹亭下吊香魂”。這是明馬瑞芳掲秘《聊齋誌異》5確表示,他今生未能和顧青霞結為連理,但他寄希望於跟顧青飯來世結情緣。《牡丹亭》裏寫杜麗娘和柳夢梅生死相戀,是著名的豔事,凡提“牡丹亭"三個字,沒有不和愛情相關的。
蒲鬆齡悼念顧青霞居然用“牡丹亭下吊香魂”這樣的詩句,這是不是寫孫蕙的意願呢?肯定不是。因為此前孫蕙已死,如果蒲鬆齡替孫蕙抒懷,就應該寫為他們地下相聚感到欣慰,應該在詩歌串―提孫蕙的名字或用隱語寫出孫蕙,再用“三生石”這樣的典故才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