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親自帶著仆人沿原來的路尋找,隻看到絕壁斷岩,連個村落都沒有,詢問附近的村民,連姓章的都沒有!熱心的章叟,芙麗的花姑子,好像在人間蒸發了。安牛相思得病,病勢沉重,在昏迷中,總叫著“花姑子”。解鈴還需係鈴人,治相思病的最好藥方是心上人。花姑子一出現在安牛麵前,安生馬上“神氣清醒”。花姑子給安生按太陽穴,安生覺得一股神奇的鹿香進入腦袋,穿透鼻子,泌入骨髓,大汗淋漓,病馬好了。花姑了給安生治病,既是醫術高明的醫者施術,又是麝香產生療效。花姑子給安生留下的甘美無比而又不知所包何料的蒸餅,以及她“氣息肌膚,無處不香”的體態特點,都暗點了花姑子的香獐身份。花姑子向安生表白“實不能永諧琴瑟”,卻冒著被人發現的危險,冒著丟人現眼的危險,“來報重恩”,安生問她,我從沒見過你們,有什麼恩情可言?花姑子隻足讓他回憶幾年前的事,卻不點破。讀者也極難想到,章叟和花姑子,這對完全是以人世間誠意待人的父女,竟會是活躍在深山老林裏的“獸類”!其實,花姑子用麝香給安生治病是段詩意化的描寫,稍有中藥常識的讀者都知道,有救命功效的麝香長在雄麝身上,給安生治病的情節應該對應到章叟而不是花姑子身卜。在為安生治病的過程中,花姑子的一係列言行,如“傾頭笑曰”的嬌憨情態,“癡兒何至丁“此”、“癡郎子,不謝巫耶”的小姑娘口吻,還有她騙安生說“東頭聾媼我姨行”,都是天真、癡情、聰慧的少女的特有表現,一點兒“異類”的影子也沒有。這,就是傣迅先生評論《聊齋》裏的精靈時用的詞:“和易可親,忘為異類”。
第二次來治病,是閃安生為蛇精所害,生命垂危,在心上人病危的緊急情況下,花姑子從柔美溫順變為大膽潑辣。她聽說安生被蛇精害死,一邊嚎啕大哭,一邊奔入安家,抱著安生的屍體大哭,眼淚鼻涕都流到安生的鼻子裏一“皦啕而入,撫屍捺鼻,涕瀆其中”。
這是馬瑞芳揭秘《聊齋誌異》花姑子毫不掩飾的感情流露,也是香獐利用特異功能對情人急不可待的救助行為。昔口沉默寡言的花姑子形象蕩然無存,她再也不向任何人回避她跟安生的戀情,哭得甚至嗓子都現了。她對安家人表現出的“傲不為禮”、“含涕徑出”的不合禮法行動,並非因為她沒有禮貌,而是她救人心切。花姑子說安生“天乎天乎,何愚冥如此”,也與她平時的倩語俏言不同,更拉悲痛欲絕之情。花姑子兩次給安生治病,第一次治病,二人從相思病苦到情愛無限;第二次,花姑子為救安生而道行大損,兩人不得不勞燕分飛。花姑子說:“妾不能終事,實所哀慘”,集柔情與別意於一體。
蒲鬆齡通過對花姑子兩次給安生治病的描寫,巧奪天工地將花姑子為情獻身的品格和妙手回春的法術結合起來。泌入骨髓、至善至美的人性美和新潁奇特、至強至烈的異類感,天衣無縫地交彙,層層推進,把本來外貌已經“殆類天仙”的花姑子,推向聖潔、高尚、優美的“仙乎仙乎”境界。在《花姑子》裏,同樣有神采而且發人深省的形象是章叟。按照常理,既然安生對章叟有救命之恩,他又喜歡花姑子,章叟把花姑子嫁給安生,豈不是最佳也是最常見的報恩辦法?章叟卻偏偏不這樣做,當然,是蒲鬆齡不允許他這樣做。《聊齋誌異》經常寫問枝不同葉,同葉不同花的故事。比如,母親早年受王太常救命之恩,為了報恩,就把小翠送到王家給王太常的傻兒子做媳婦,結果小翠不僅幫助王太常在政治上克敵製勝,還治好了他的癡兒子。如果章叟也把花姑子送給安生,就成了俗套,也不會有曲曲折折、柳暗花明的故事,更沒有章叟這個優美、成功的形象了。章叟受安生放生之德,銘心刻骨;但安生和花姑子私會,章叟卻堅決反對。在章叟看來,恩愔是恩情,禮教是禮教,絕對不可以混淆。花姑了與安生幽會,章叟汄為玷汙了自己清白的門戶,將花姑子拉走,而且一邊走一邊罵。這時的章叟是個恪守封建禮法的家長,是個頭腦僵化、不通情理聊齋狐魅的家長。
但是當安生被蛇精害死時,章叟馬上跑到閻羅跟前,哀之七曰,要求壞逍代死,這個情節可以跟曆史上著名的“秦庭之哭”相媲美。春秋時,吳侵略楚國,楚圍大夫申包胥到秦網乞求援軍,秦王不肯山兵,申包愕就站在秦國宮廷前,倚牆而哭,哭了七天七夜,直到感動得秦王出兵。
蒲鬆齡故意讓章叟為了安牛在閻羅跟前哭了七天七夜,就是提醒讀者:這個獐精跟留名青史的申包胥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