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媼以“請勿想北渡矣”來威脅慕生,這裏已經暗伏玄機:她肯定是一個能夠阻撓船隻北上的神靈。果然,白媼求婚被拒絕的當晚,慕生所在的船下忽然堆起沙丘,船沒法開了。慕生的父親不得不把兒子留在武昌,留在船上看守貨物。船被沙阻,正是白媼施展法術的結果。慕生泊舟武昌,跟水族接近;慕家船受阻不能北渡也緣於水族,白氏母女的水族神靈身份,在小說字裏行間開始隱隱地顯露出來。這是蒲鬆齡在寫異類和人類交往的故事時經常采用的手法,即暗點法。跟惟女兒之情為重的白媼不同,慕生的父親既是個封建家長,又是個精明商人。慕生將白媼求婚的事用盡可能好聽的話告訴了父親,希望父親接納。慕生的父親卻很不以為然,很冷漠,不接受。

他的理由是兩個:—個是兩家的距離太遠,當然,這是一個比較次要的理由;另一個是他很瞧不起白秋練“女子之懷春”,這是個比較重要的理由。慕生父親不同意婚事,“涉遠”是表麵理由,“女子之懷春”是真正原因,說明慕生的父親一腦子封建思想。

他用“三從四德”的要求選擇兒媳更確切地說,他是打著“四德”的幌子嫌貧愛富。慕牛的父親將兒子留下來,乃是因為他們停船的湖中,每年都有客商派人留在這兒看守貨物,到第二年桃花水溢,其他貨物沒到時,船裏的貨物可以以很高的價錢賣出。慕生的父親考慮問題的立足點既不是“情”,更不可能是“詩”,而是“利”,他根本不想一想,留下兒子獨居後,兩個相愛的年輕人會不會私相授受。慕生的父親是個隻認蠅頭小利、缺乏人情味的角色。這樣一來,白媼沙碌阻舟,實際上起到了調虎離山之用,讓慕父隻身回北方,給慕生的愛情提供了便利。媼不失時機地立即將女兒送進慕生船艙,開口就說“她為了你病到這樣地步,你不要假裝高枕無憂的樣子”。

白媼以不容置疑的口氣,替女兒說明她生病的原因,命令慕生接受白秋練。在這個美麗的愛情故事裏,白媼這位家長比女兒還要大膽主動。那麼出現在慕生麵前的秋練是什麼樣兒的呢?顯然病得不輕,虛弱得很,但她美麗的眼睛脈脈含情一“病態含嬌,秋波自流”,病態緣於相思,因相思而病,病增嬌態,更添妖媚。白秋練一見心上人,“嫣然含笑",慕生讓她開口說話,白秋練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詩:“為郎憔悴卻羞郎”。

按說,這句詩引用得並不準確,這句詩是崔鶯鶯被拋棄後不願意再見張生時說的。

但白秋練引這句詩,隻是借用這句詩字麵的意義,無關乎這句詩產生的背景。白秋練和慕生因詩生情,以詩傳情,更妙的是,還以詩治病"一因相思而害病的白秋練讓慕生三吟王建“羅衣葉葉”給自己治。慕生讀到第二遍,秋練說“我好啦”,讀到第三遍,白秋練用嬌滴滴的聲音,顫動的聲音,跟著慕生一起吟誦起來。耐人尋味的是,這一對情人所吟的《春怨詞》並非情詩,而是借景寫情:大自然美景引起青年男女共鳴,大自然的美,化為青年男女愛的成分,詩中的春鶯、芳草、東風、楊柳,多像年輕人爛漫的青春!詩寄托深刻的眷戀,詩抒發望穿秋水的等待,相愛者以詩歌互相感知,詩歌給愛情蒙上浪漫主義的狂熱和激情洋溢的朝氣,文化素養使件愛變得細膩優雅,使愛情如詩,如金色的夢。接下來,白秋練以詩卜世事,知道“阿翁行且至”,二人依依惜別。慕翁聽說了兒子的戀情,先是憤怒責罵,拒心兒子因“招妓”而損失財物。察考財物並無虧損他的態度緩和了下來不過是順口把兒子罵了幾句就算了,並不深究。慕父為人,有著相當鮮明的商人哲學,感情不感情無所謂,隻要錢不受損就成。於是,一對情人先是轉入地下,吟詩聲成了約會標誌,後是慕生跟著父親回到北方,因為想念白秋練,害起相思病。慕父既不理解也不在乎兒子的相思病,直到兒子的病越來越重,看來有生命危險了,他才慌了手腳,不得不租上車載上兒子,回到武昌,尋找白秋練。在湖濱撐船的白媼出麵,承認她就是白秋練的母親。慕父窺見美麗的秋練,心中竊喜,等他問清了白秋練的家庭情況又大失所望一不過“浮家泛宅而已”。

白家既沒有田產,又沒有資產。精於算計的慕父總惦記著通過兒子的婚事一箭雙雕,既娶到一個門戶相當的兒媳,又借聯姻發財。按照這樣的思路,“浮家泛宅”的白秋練當然不在他的考慮之列。對兒子的病,他既希望兒子病好,又不想跟白家結親,於是就異想天開地希望白媼允許白秋練來跟兒子私會,讓白秋練解除兒子的病痛。慕父“冀女登舟,姑以解其沉痼”,此處的“姑”字,是姑且、暫且、不做長遠打算的意思。慕父默許兒子苟合,卻絕不承擔婚姻責任。這位做父親的,既不管兒女的真實感情,也不管他人的體麵,完全以自我需要為中心。居然想讓白秋練像妓女一樣,招之即來,揮之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