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鬆齡用對比手法寫一狐一鬼,寫得很巧妙。
他寫狐女蓮香用的是“傾國之姝”,就是有傾國傾城之貌的美人兒,跟常人無異;寫鬼女李氏用的是“風流秀曼,行步之間,若還若往",說她特別瘦弱,特別單薄,雖然有人的形體,但行走起來卻很像是一股煙、一片雲。桑生握李氏的手,感覺“冷如冰”,明顯地帶點兒陰冷,帶點兒鬼氣。李氏曾經問桑生,我們兩個哪個美?桑生說:“可稱兩絕,但蓮卿肌膚溫和狐狸精是溫暖的,這能跟現實裏毛茸茸的狐皮有關;而鬼是冰冷的,當然跟陰暗的墳墓有關。蓮香不讓桑生跟李氏交往,說她並不是嫉妒,而是因為“世有不害人之狐,斷無不害人之鬼,以陰氣盛也”。結果,李氏為了不再害人,為了求得跟桑生長相聚,就借體還魂。憂愁和傷感是《聊齋》裏女鬼常表現出的情感。寫少女憂傷,在世界文學範圍內,是大家巨匠的看家本領。在《哈姆雷特》裏,莎士比亞讓奧菲利亞唱著憂傷的歌,慢慢沉到河裏,幾百年來多少人為之流下熱淚?曹雪芹讓林黛玉在桃花紛飛的明媚春天葬花,在幽靜的瀟湘館對著鸚鵡念“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這不僅感動了賈府的賈寶玉,還感動了幾百年來那些跟賈寶玉處境完全不同的青年人,甚至不止是青年人。那些憂鬱傷感的少女,那些動不動晶瑩的淚花就在眼眶裏打轉的少女,總會勾起讀者的絲絲柔情,不知不覺就迷上她了。《聊齋》女鬼那種敏銳的感情觸黨,那種尖銳而莫名的痛苦,那種對存在於遠處的美好生活遙遙無期的期待,總能感動讀者。她們是那樣美麗絕倫,優美文雅,財羊富於詩人氣息一連瑣、林四烺、公孫九娘,都是美麗的女鬼詩人。她們楚楚可憐、哀惋動人,總是憂愁和傷感,臉上經常掛著幾滴珍珠一樣的眼淚。這憂愁和傷感有時有著廣泛的社會內容,有時就是關於生命的憂傷。這些弱不禁風的女鬼、憂愁傷感的女鬼、以淚洗麵的女鬼,引起人間書生憐香惜玉的柔情。可以說,美麗、柔弱、冰冷、憂愁、愛詩,或者說是“美、弱、冷、愁、詩"五字,是《聊齋》女鬼俘獲人間書生的尚方寶劍。
蒲鬆齡對鬼魂的描寫有明顯的性別區分:男鬼多半凶殘、可怕、邪惡,即使他們身上有著類似人間的柔情,但他們的麵目也讓人不敢恭維,甚至於你不敢在夜晚閱讀。比如《陸判》裏那心地善良的判官,模樣就非常可怕,“綠麵赤須,貌尤獰惡”綠色的臉,紅色的胡子,不要說晚上,白天跟這樣的人打個照麵也得嚇掉魂。《聊齋》描寫女鬼跟世間書生的戀情,是其重要的內容。聊齋神鬼夢幻、小謝:人鬼相戀的正氣歌拿部分人鬼戀的故事看,人是否心正,決定人的命運,也決定鬼的命運。傳統概念中,女鬼作祟世間男子,讓他們喪命。世上斷無不害人之鬼,是《聊齋》的基本構思。《聊齋》女鬼都惦記著逃離陰世,返回人間。然而她們跟人間書生接觸又會損害他們,在這樣的情況下,女鬼怎樣返回人世或為人接受?靠的是跟她們打交道的正人君子,靠他們的浩然正氣導引女鬼走出陰冷,走向完善,回歸人間。《小謝》就是一個寫人鬼從隔膜、抗拒到融合、相戀的故事,把一個鐵骨錚錚的書生和兩個柔美女鬼之間的愛情寫絕了,在人鬼戀故事中蘊藏了很深的哲理。亞裏士多德在《詩學》中說:“把流話扯得圓,主要是荷馬教給其他詩人的”。
《聊齋》說鬼,當然是說謊,說得登峰造極,極圓極妙。
蒲鬆齡對女鬼形態的描寫令人叫絕。陶生夜遇女鬼小謝和秋容,她們都是漂亮少女,又都頑皮得無以複加。兩個少女,一個大約二十歲,一個大約十七八歲,都十分美貌。兩個“人”夜晚來到陶生床前,年齡大一點兒的曉起一隻腳踹陶生的肚子,年紀小點兒的捂著嘴偷偷笑。然後,年紀大一點兒的湊近陶生,用左手捋他的胡子,用右手輕輕地拍他的臉頰,拍出啪啪”的輕微響聲。年紀小的笑得越發厲害了。陶生突然從床上對隨來,訓斥道:“鬼東西競敢搗蛋!”兩個女鬼嚇得撒腿就跑。到了晚上,陶生上床,剛合上眼皮,就覺得有人用細細的紙撚捅他的鼻子,他鼻子癢極了,就大聲打了個噴嚏,這時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在暗處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