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秋月在漫長的歲月裏,在陰冷的地下,苦苦等待王鼎的到來。王銷是她命中注定的伴侶,也是她脫離陰世的惟一希望。伍秋月未婚而殞,而王鼎是還沒迎娶就喪了未婚妻。
他是個慷慨有為的肯年,喜歡到處跑。
他和哥哥的感情特別好,而王鼎的哥哥是江北名士,一直勸弟弟不要到處跑,要再為他選個好妻子,好好過日馬瑞芳揭秘《聊齋忐異》子。王鼎不聽,跑到鎮江訪友,朋友外出,―一個人住在古寺裏,夢見一位曼妙少女“上床與合”,連續三四夜都是這樣。王鼎想弄清是怎麼回事,不敢#艮,但又太睏了,剛合上眼皮,那個美麗的女郎又來了,王鼎驚醒後,果然美人在抱……蒲鬆齡是不是要寫一個常規的書生豔遇?不是。
蒲鬆齡在做了一番王鼎的床上動作、稍嫌俗套的描寫後,筆鋒一轉,立即讓王鼎通過伍秋月進入冥世,連續兩次殺掉冥役。第一次,是他在隨秋月漫遊冥世時偶然遇到剛死的哥哥王鼐,有兩個冥世衙役拘執著王鼐,窮凶極惡地向王鼐索賄,用鎖鏈將王鼐拉得幾乎跌倒。性情剛烈的王鼎怒不可遏,殺了兩個隸卒。第二次,是冥世府衙將伍秋月抓去,隸卒調戲秋月,王鼎將那兩個陰世隸卒一人—刀,“摧斬如麻”。其實,在蒲鬆齡的筆下,冥世不過是現實的另一種表現形式。陰世的隸卒索賄枉法、猥褻女囚,隻不過是現實社會黑暗吏治的倒影。《聊齋》裏的“新鬼故鬼”,並非是蒲鬆齡憑空製造的天方夜譚,而是對社會現實的曲折反映既然人世間並不都是些正人君子,陰世間也就不可能總是些好人了。在《伍秋月》中,王鼎殺冥役如快刀斬亂麻,痛快淋漓,毫不手軟,實際上反映的是普通百姓對黑暗吏治深惡痛絕的一種想象型懲戒與浪漫性懲戒。鬼到底存在不存在?這是社會學家、科學家爭論不已的話題。
但在文學家那裏,怎樣寫鬼,卻是他們競相施展才能的天地。鬼故事在六朝時期就已經基本定型。在傳統鬼故事裏,鬼是人死後的存在方式,鬼魂世界是個類似人世的完整社會。有高高在上的閻羅,有從城陣、郡司到判官的一級一級的執法官,還有為陰司各級官吏執行任務的衙役、小鬼。在人世間犯了罪的人到了陰世,會按照他在人世的罪過,一一兌現其應得的懲罰:七刀山、下火海、下油鍋……一個人如果到了陰司,除了閻羅開恩,修改“生死薄",絕對不可能借助其他方式再返回人世。而《伍秋月》對傳統的鬼界故事,進行了全新改造。
蒲鬆齡徹底顛覆了陰司的傳統模式,陰司間出現了很多漏洞,似乎喪失了“最後審判"的嚴肅性和權威性,不再那麼森嚴,也聊齋神鬼夢幻不那麼遠隔人世,人居然可以在人世、陰司來來往往。像王鼎這樣的大活人,他想到陰司去玩兒,他的女鬼情人伍秋月就帶他去了,這是蒲鬆齡很喜歡采用的人和陰世聯係的方式:肉身入冥。而王鼎以肉身入冥後,用女鬼伍秋月的唾沫一擦,王鼎的眼睛居然就可以看到陰世的一切,多麼輕巧,多麼隨意!王鼎這個大活人不僅在陰世跑來跑去,還兩次殺掉陰世的隸卒,又兩次逃脫冥世的懲罰!更重要的是,《伍秋月》創造的鬼魂複生,即王鼐和伍秋月的複生,是鬼故事傳統寫法的獨創。先看王鼎的哥哥如何從陰世逃離。王鼐的複活,簡直輕易得如同兒戲一般。按照佛教的輪回觀念,人死之後七日,才轉入六道輪回,屍體才開始腐爛。王鼎隨伍秋月到陰世遊玩時,發現哥哥在那兒,當然是在他外出時他的哥哥死了。王鼎看到哥哥受到惡毒隸卒的欺淩,便殺掉了冥世惡役,帶著哥哥從冥世逃回人世。王鼐是上了閻羅生死簿的幽靈,他公然從冥世跑回人間,當然會受到冥世的追捕。而陽世的王鼎不僅跑到陰世玩了一圈兒,還在那兒殺了官差,按說他必定會受到閻羅王的製裁。
但是,不管是王鼎還是王賊,他們卻一點兒事都沒有。王鼎按照秋月的提示,在王鼐複活的七天之內,“勿摘提幡",按習俗,提幡是喪家掛在門前的白幡,用八尺白布書寫死者的名字立於門側,作為吊孝的標識。不摘提幡,就說明這個人確實死了,給冥世追捕者以錯覺,讓他們以為王鼐還在冥世。如此拙劣的騙術,竟然騙過了明察秋毫的冥王、判官與黑白無常!一個柔弱女鬼,居然玩法力無邊的閻羅於股掌之上,真是不可思議!而伍秋月的複活,更是對六朝小說沉魂複生模式的詩意化再創造。《搜神後記李仲文女》寫葬於武都郡北的李女,與張生相親相愛,結成夫妻。按照命中注定,李女本來馬上就到複活的日期了,但因為她的父親李仲文聽說陰世的女兒跟陽世書生相戀,他想念女兒,就迫不及待地打開棺材瞧了一瞧,結果發現,李氏女的白骨上已經長出了肉,麵目完全恢複了平常人的形態,但因為時間沒到,腿腳卻沒有長好,因此沒法生還。因為父親的好奇,可憐的李氏女隻好含恨永馬瑞芳揭秘《聊齋誌異》沉陰世。按照六朝小說的原則,沉魂複生有嚴格的“定數”,不可違拗,否則就萬劫不複。伍秋劃命定的複活本來也是有準確日期的,正如伍秋月所說,她的複活是有嚴格的定數的,這個月的月末,才是複活的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