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前死後飽受文運之苦的宋生,報考了“司文郎”,在陰世考試中脫穎而出,在孔子的幫助下成了司文郎,文運昌盛,有才能的讀書人金榜題名,朽爛低劣的文章再也沒有市場了。《司文郎》有三點重要創造:其一,死魂靈為功名遊魂,前輩作家寫女子為愛情遊魂,蒲鬆齡寫男子為求功名而遊魂,將科舉製度下知識分子可悲、可憐、可歎的精神狀態寫得驚心動魄;其二,用鼻嗅文章的鬼魂讀書模式,妙趣橫生地諷剌了科舉考試臭不可聞的文體;其三,閱卷考官眼睛舁子都瞎了,而文場主管竟是個聾子,書生、考試文體、考官,作者將這三大因素巧妙結合,把科舉之“病”寫得徹入骨髓。何仙:入木三分畫考官《司文郎》用瞎和尚嗅文章諷刺考官有眼無珠,蒲鬆齡則在《何仙》裏具體寫閱卷官如何閱卷:康熙三十年公元一六九一年朱雯主持山東學政,善乩卜的何仙試後預卜考生成績,發現“文與數適不相符,豈文宗不論文耶?”聊齋刺貪刺慮原來,學使本人不閱卷,極不負責任地將閱卷事付諸幕客,這些幕客都是拿錢捐來的功名,“前世全無根氣,大半餓鬼道中遊魂,乞食四方者也。曾在黑暗獄中八百年,損其目之精氣……”由這樣的人閱卷,有真才實學者豈能得到功名?這就是《司文郎》諷刺的考宮不僅眼瞎,連鼻子都廢了的真實社會背景。而像司文郎的前身宋生一為功名而遊魂的死魂靈,像葉生那樣從墳墓走出來求功名的死魂靈,在《聊齋》故事裏不是個別現象,造成這一現象的,恰恰是因為考官不識才。
蒲鬆齡的《三生》寫一個名士在考試落榜時氣死了,到陰間告考宮“黜佳士而進凡庸”,也就是專門錄取沒才能的考生,讓有才氣的考生名落孫山。主考官推諉責任說,裏然有好文章,下邊考官不推薦,我根本看不到。閻乇下令鞭打失職的主考官,告狀的名士不滿意,閻王殿兩邊的冤鬼“萬聲鳴和”,上萬名同樣的冤鬼要求對目不識文的考官“白刃刻胸”。這個告狀的名士叫“興於唐”,這個非常少見的名字寓意深刻,科舉製正是興盛於唐朝,“興於唐”的命名恰好負載了讀書人從唐代就開始淪落科舉窠臼的數百年沉重曆史。這麼多有才能者考不中,既因為考官無目,也因為考官貪贓。衙門口有理沒錢別進來,考官的門口有才無財也進不來。《聊齋誌異》中有許多故事寫到這種怪現象一《僧術》寫黃生頗有才情,卻困於場屋,有位和尚建議他向冥中主事者行賄,投若幹金錢於井中以換取陰世功名,而向陰世捐的功名可以在陽世兌現。功名用錢買,像市場卜買賣商品一樣按質論價,錢交得多,功名就高;不舍得送錢,功名隻能低就。《神女》裏的宋生被黜落了功名,他想恢複功名,連遠離世外的神女都知道必須求助孔方兄。先是摘下頭上的珠花供宋生去行賄:"今日學使署中,非白手可以出入者。
“後來,則幹脆直接送銀子:“今曰學使門中如市,贈白金二百,為進取之資”。
賈奉雉:金盆玉碗貯狗矢考官無因、昏庸、貪財,那麼考生又如何?科舉製度下讀書人是否還將文章視為千秋大業?是否還相信“立言”?不。
他們實際得很,也勢利得很。
他們不再以文章關心經國之大業,他們不再要努力創造千古流傳的美文,他們也不再抒發真情實感,而總是千方百計迎合“應製”文體,將自己拉到“科舉"這張魔鬼的床上,長了截短,短了拉長。哪怕靠“金盆玉碗貯狗矢”,隻要能獲得功名,就心安理得。賈奉雉才名冠絕一時,卻屢試不中,他遇到“風格灑然”的郎生,郎生評價賈奉雉的文章確實好,但到科舉考試中,肯定不中用。郎生解釋說:“仰而歧之則難,俯而就之甚易”。
賈奉雉考不中不是因為文章寫得不夠好,而是寫得不夠壞,隻要將向降低到科舉考試的要求,就能如願以償!賈奉雉佶奉“學者立言,貴乎不朽”,郎生告訴他,除非你決心抱卷終老,溝則你就得學習掌握速朽的應試文字,因為考官隻懂得也隻欣賞這樣的文字一“簾內諸官皆以此等物事進身,恐不能因閱君文,另換一副眼睛肺腸也”。
賈奉雉寫的好文章,郎生“不以為可",賈奉雉將“闊冗泛濫、不可告人之句,連綴成文”,郎生偏偏說“得之矣”,還“堅囑勿忘”。郎生在賈生朗誦一番過後,將文章作符,貼在賈生背上,賈奉雉進入考場後,隻記得這些濫汙文字,不得不“直錄而出”,而他居然因此中經魁!後來賈奉雉“閱舊稿,一讀汗。讀竟,重衣盡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