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1 / 2)

“為什麼要跟隨他呢?他對你並不好,天下人都對他很失望……”在茫茫漸行漸近的香氣中,他輕聲地說。

何止是對她不好?起初為蜀王之時,杜宇尚且能寬仁英明,他能毫不猶豫地任用開明為相,完全不在乎開明的出身來曆,其治水強國的熱切願望可見一斑。然而近十年間,他卻變得越來越是古怪。尤其是當初一力推舉他繼王位的大臣陳謨死後,他將國事都一股腦地丟在一邊,卻熱衷於修道成仙之術。他請了許多巫師住在宮中的寧光殿裏,用一些稀奇古怪的原材來煉仙藥。青羅峰上的靈芝、巫山側的瑤草、研磨精細的玉髓與珍珠……甚至還有早產嬰兒的胎衣和手足……

宮中還多了百餘名自國中各地選來的年少貌美的童男童女,據說他們都是“藥鼎”,死去的容華和鶴羽也是其中的一員。巫師們對杜宇說若服了特製的仙藥,再與這些童男童女交合,便如將仙藥在藥鼎中冶煉過一般,能提取最精華的真元。杜宇信以為真,但那仙藥性子極燥,服後人性情狂亂不能控製,故此那些“藥鼎”多被虐殺。巫師們又說是那些“藥鼎”天生體質乃是火性,須得先與巫師交合去其害,杜宇自然言聽計從,巫師們便藉著這個借口日夜在宮中□□,甚至連嬪妃都不放過。國中宮內議論紛紛,蜀王卻置若罔聞。大臣中最年高德劭的昊吳剛上了一本奏章來勸阻,馬上就被拖入了水牢。可憐昊吳七十有二,哪裏經得起水牢的折磨?第二日便慘死牢中,眾臣噤若寒蟬。

唯有開明不管不顧,隻是埋頭興修水利,治理良田。蜀國富饒卻多水患,農田是國家的根本,身居國相的開明,可以不管蜀王杜宇怎樣胡鬧怪誕的行徑,卻不能不讓百姓有口飯吃。在蜀國那昏亂的宮廷之中,百官或惶惶不可終日,或是索性也淫靡不修,多虧了他開明始終不棄政事,才使得蜀國在這近十年來,仍然享用著當之無愧的“天府之國”的稱號。

她低聲地抽泣著:“阿靈,謝謝你,這些年來蜀國多虧你了,人人都說開明相是蜀國難得一見的勤政愛民的賢相呢。你一直都跟隨在他的身邊,沒有責備過他一句話,隻是在努力地幫他……”

他在心裏說:我跟隨他,我幫助他,也不過是因為你。我早就不想當這個國相了,這麼多年,我早就不想了。

她還在喃喃說話:“人人都說你能做蜀王,可是阿靈,如果你做了蜀王,他該怎麼辦呢……我求你,隻要他在一天,你就不能做蜀王……可是他這樣昏亂下去,該怎麼辦才好……”

突如其來的悲傷與衝動,使得他緊緊地摟住了懷中的女子,近乎絕望的,他喃喃說道:“我不要做什麼蜀王,隻要我有你!我們走,我們走得遠遠的。不管這個蜀國了,你相信我,我會讓你過得很快樂……”

瑩潔雪光的映照下,她驀然抬起那雙泫然的眸子,與他相對而視的那一瞬間,眸光如水晶般通透安寧,泛出異常清麗的光芒。但宛若天際劃過的流星,旋即黯淡下去:“我不能走……我還是愛他的……不管他是什麼樣子……他的心,也是苦的啊……阿靈,你也是屬於這裏的,你的根就在蜀國,你也不能離開。”

所有的熱烈狂亂,恍然間離他而去,他的身子重重一震,又回複成了那個沉默理性的開明。幾乎是難以察覺地歎了一口氣,他仿佛沒聽懂懷中女子最後的幾句話語,喃喃道:“你不走,我自然不走。你不要我做蜀王,我自然不做。”

他俯身掐下一朵茫茫,將它簪到了懷中女子的發上。漫天的飛雪落滿了他的全身,四下裏萬籟俱寂,唯獨聽得清自己心髒狂熱跳動的聲音。他將臉龐輕輕地貼在女子芬芳烏黑的發鬢上,一道道粗重而灼熱的呼吸,籠罩了那朵美麗的茫茫。

在他咻咻的鼻息裏,如湯沃雪一般,茫茫淡藍的花瓣開始融化,美麗的花朵瞬間消失在鴉翅般的鬢發之間。然而依然殘存有幽遠的冷香,混和著女子所獨有的溫馨氣息,圍住了他迷亂的心境、圍住了懷中漸漸溫暖的身體、圍住了輕拍崖邊的郫江之水,也圍住了整個的天與地。

開明收回神馳的思緒,放眼望去。麾下那些黑甲的軍士已是勢如破竹地衝入宮去,四麵響起喊殺聲與金戈交擊的利響。宮牆下、甬道邊、殿廊處甚至是蜀王正殿的寶座旁,均有黑甲軍與穿金甲的近衛軍殊死搏鬥的場麵。腥膻而鮮豔的血滴四處飛濺,斷肢殘骸隨地可見。可那些養尊處優的近衛軍,如何能與開明麾下磨練多年的黑甲軍相對抗?漸漸已流露出了敗勢。

終於等到了這一天,當梁利化為魚形,自煙酈湖的水底潛入他的府中,告知他自己即將被杜宇賜死的時候,壓抑多年的怒火與隱忍在同時爆發!在梁利不顧他的勸阻,又自水道潛回如煙閣後,他頃刻間便召集了更多精壯的親兵,駕駛他早已秘密造好的伏魚舟,徑直駛向了如煙閣。在策反了近衛軍中安插已久的親信,拿下端雲之後,更是誓要直搗王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