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2 / 2)

這一次,梁利竟沒有攔他,隻是緊緊地牽著他的衣襟,臉色蒼白得幾乎有些可怕。

近十年的倒行逆施,已讓杜宇喪失了民心,況且開明向以德行而馳名天下,況且開明執掌國政已有十五年!所以不費吹灰之力,就讓眾軍士群情激奮。在趕往宮殿的路途中,還不斷有著其他旁係的軍士披上標誌性的黑甲,加入這支討伐的隊伍。

宮內最偏東的寧光殿,壁前飄拂著雲白的輕紗,旁邊的長案上放有一隻拳頭大小的雙耳玉碗,裏麵盛了半碗朱紅色的藥丸,顆顆隻有豆子大小,鮮豔可愛。幾座半人高的青銅丹爐靜靜佇立,爐火未曾完全熄滅,從爐蓋的漏孔中嫋嫋噴出一種奇異的香氣,仿佛混雜了藥香與礦物的怪味。旁邊一排錦褥上,幾個身著白衣的巫師正襟端坐,然而此時的他們也失去了往日鎮定如亙的神仙氣派,嘴裏雖在嘟嘟噥噥地禱念不休,目光卻膽怯地四下遊移,寬大的袍袖也在抑製不住地顫動。密集的兵刃交雜的聲音與受傷軍士的慘叫聲遠遠傳來,卻仿佛是空穀足音一般,在這藥香縈繞、神秘而幽遠的殿中,顯得如此冷曠而不真實。

一個金冠錦袍的男子臨窗負手而立,仿佛沒有聽到任何聲響一般,隻是遠遠地望著江水出神。

砰!竟是端雲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他在如煙閣蒙梁利說情,方得不死。路上趁押送他的幾名衛士不備,砍傷數人脫身逃出,一徑趕來報知杜宇。此時他滿身血汙,撲倒在那男子足旁,仰頭叫道:“王上!他們來了!王後不肯奉旨自裁,還勾結開明逆賊反了!還有……”他驚駭地回頭,吐出一口鮮血,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仿佛隻是雲白紗幔輕輕一動,殿中已無聲多出兩個人來,沉重的殿門砰地一聲緊緊關上,那突如其來的聲響,仿佛天邊炸響的驚雷。

黑甲衛士在外殿越聚越多,如烏雲壓境一般,卻都得到開明的命令,不敢進內殿一步。外殿大門緊閉,宛若不可逾越的屏障,將層層的烏雲擋在了殿外。

那兩人正是開明與梁利。暮色四合,殿中已無宮人前來點上燭火,光線極是黯淡,梁利的麵容也越發顯得飄緲而模糊。她望著杜宇,嘴唇抿得極緊,唇線仿佛刀刻一般冷薄。開明見杜宇竟鐵鑄一般立於窗前,仍是那樣的冷漠和傲慢,並不因宮中的突變而驚惶,不由得在心裏冷冷一笑,沉聲道:“杜宇,何必裝模作樣呢?你倒行逆施,失卻人望,國中大勢已然去矣!”

金冠錦袍的男子漠然轉頭,黑亮而銳利的兩道目光,透過青玉的麵具射了出來。那麵具覆在男子的臉上,雕鏤精細,難得眉眼口鼻齊全,唯因了是刻刀做出來的表情,顯得有些呆滯而生硬。他的目光在開明和梁利身上轉了轉,無悲無喜,仿佛他們隻是朽木堅石。

開明心中火起,口中語氣更是譏諷:“杜宇,現在你連見人的勇氣都沒有了麼?完全要靠這個麵具?”

杜宇開口了,他的聲音還是相當的年輕,語氣卻是說不出的冷漠與無味:“人生在世,誰會沒有麵具呢?寡人敢戴著它,可你們卻不敢。”開明正待說話,卻聽梁利輕歎一聲,柔聲道:“那麼,你要一生一世,都躲藏在麵具的背後麼?”

杜宇的目光,終於停駐在她的身上,卻是久久沒有答言。梁利沒有躲閃,與杜宇默默相視。彼此交錯的四道目光,初時的敵意慢慢消散,漸漸變得柔和起來,仿佛遠山秋色一般的深沉而憂傷,還帶有一種淡淡的倦意。那一瞬間,開明的心中竟突然有了一種令他極不舒服的錯覺:杜宇和梁利,這一對早就異心背德的夫妻,在這一刻的目光交彙中竟有著驚人的相似,仿佛他們一直都在共同分享著生命的痛楚與磨難,而他開明,卻僅僅隻是一個局外人。

梁利突然說話了,冷靜的話語中,但卻有著不易察覺的微微顫抖:“景娥呢?她到底在哪裏?”景娥?開明心中一動:蜀人悄悄傳說,杜宇的登基與景娥的大力相助密不可分,兩人之間甚是暖昧,但開明入蜀之時,已是無緣得見這位傳說曾是蜀國第一美人的前太後。此時梁利前來,未料到第一句話,竟是問到這風馬牛不相繼的事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