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1 / 2)

時間久了,他開始忍不住地憧憬:或許有一天,他用他的屈辱事人換取得來的那一點點的銀錢,能夠他去向這漁女的家人提親。媒妁之言既成,二人結為夫婦後,便與這美麗而善解人意的漁女,在世間的殘忍洪濤中掙紮著度過一生罷。

他以為,這當真便是他此後的命運。如此清晰,如此動人,仿佛這條郫江水一般,看得清來源,也看得清結局。

誰知,改變他命運的時刻,便在流水般的時光中,悄然來臨。

那一日,廟中迎來了一位高貴美麗的女子。這位女貴人正是當朝蜀國魚鳧王的妃子,她正當聖寵,此番前來自然是儀仗宏偉,扈從如雲。廟中的大祭司受寵若驚,幾乎是傾廟之力來接待這位貴客,廟中灑掃焚香,整頓得煥然一新,連侍童杜宇,也破天荒地被賜穿一件嶄新的白袍。

那女貴人自鸞儀中款款出來,旁有兩名侍女恭敬地陪同,一直扶入正殿之中。殿中有寶墀玉階,正中供奉著蜀的神靈之像。那神像由青銅鑄成,高可達三人許,勾嘴大眼,人首鳥身,粗壯的鳥爪下緊緊地抓住兩條鳥首蛇身的怪物,看上去分外地猙獰可怕。據說那是天神的使者,名為句芒,同時也是蜀王魚鳧氏的祖先。句芒神有著極大的神通,能呼風喚雨,上天入地。更重要的,是句芒神能保佑魚鳧氏子孫後嗣廣博,綿延不絕。

杜宇手執香束,恭而敬之地送上來。嫋嫋而上的青煙,徐徐緩緩,繞纏過他修長的手指,帶著未知的神秘的意味.

長期壓抑欺淩的生活,養成了杜宇清冷漠然的性格,然而卻並沒有損害到他天生美麗的容貌。或許因為長年居於神廟深山、難見天日的原因,他的膚色過於蒼白,缺乏血色,然而仍然光潔如玉,也散發出玉那種淡淡的光華,正是時下對美男子的仰慕標準之一。映著一身素白的長袍,與朝中那樣服飾錦繡的貴公子相比,反而更多了幾分抑鬱之美,飄逸得有如仙人一般。尤其是年輕的身軀中所隱藏不住的,那種矯矯不群的卓然氣質,更使得那位女貴人也不由得微微一怔,多看了他兩眼。

她身旁的侍女也是一怔,有一個年長的更是忍不住失聲叫了出來:“啊,這孩子當真象昭重公子呢,都有一種清貴不凡的氣質……”女貴人身軀微顫,嗔怪地叫道:“瑾奴!”那侍女立刻醒悟過來,惶恐地低下頭去。

他瑟縮著後退一步,那女貴人卻也沒有發怒,隻是溫柔地看了他一眼。但她的目光飄忽如風,隻在他臉上微微一停,便輕飄飄地掠了開去。

女貴人接過香束,默默地敬奉在神像前,又墊著錦褥行過了禮,便有人扶她至一旁坐下。隨從們源源不斷地奉上祭品,她隻是坐著出神,也不知心中所思何事。滿頭金珠,周身綾羅,雖然華麗卻無生氣,使得她恍若一尊金光燦爛的神像。杜宇在一旁悄悄看她,那一顆少年的心,卻也不免被她異常的華美明豔所悸動。她貼身的侍女嘁嘁嚓嚓,在她的耳邊說個不停,她也不置可否,時不時點點頭,或是吐出一兩個字。

杜宇奉香完畢後,悄然退到幛幕之後。厚重的幛幕遮住了她們的視線,或者她們根本不曾留意過這個低賤的侍童,所以她們的一言半語,不可避免地跳到了他的耳中:“隻要有了聰明的孩子……”“蜀國的大權……”“王上……”漸漸他便聽得明白,蜀王原來的王後已薨,後位空虛,宮中的妃子們個個摩拳擦掌,無不覷探著那個寶座。這位王妃景娥原是楚人,朝中並無得力的外戚。雖然號稱國中第一美人,膝下也有一個剛滿月的孩子,卻對這番競爭並無十分把握。此番前來,便是求神靈庇護,早登後位的。

正私語間,山下卻突然傳來宛轉的歌聲:“願為雙翼,扶搖雲氣。高飛高遠,常思常見。”他心頭猛地一跳:是她!是那個天天唱歌給他聽的少女!她在唱歌,是因為今天他沒辦法脫身去看她,她在等著他麼?那年長侍女直起身來,喝道:“近衛!近衛!你們如何設下禁防?居然讓人接近了這座神廟?王妃若有閃失,可不要了你們的小命!”近衛的首領急忙在殿外跪下,稟道:“瑾姑娘,方圓百裏並沒有生人啊,也不知這歌聲從何傳來……莫非是水中?江麵也並無船隻,這樣冷的天氣,總不會有人在水中唱歌罷?真是邪門……”他的心中也是一跳:天氣漸漸涼了,江水自然冰冷剌骨。他是抱著自虐的心,倒不怕受涼生病。可是她……可是她一個弱質女子,如何也能天天陪他泡在水裏?

瑾奴大怒,待要再斥責那近衛首領時,倒是女貴人揮手止住。她並沒有生氣,反而側耳傾聽良久,方才低聲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唱的,真是一支好曲子。願為雙翼,扶搖雲氣……隻恨身無□□翼啊……”雲鬢上插著的鳳頭珠輕輕晃動,仿佛將墜未墜的一滴淚痕。她的臉上敷有豔紅的胭脂,卻難以掩住蒼白失神的麵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