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1 / 2)

年輕的國相對而言杜宇曾經慷慨地撥了一筆銀錢,重修那座山中的神廟。在重巫敬神的蜀國,這樣大方的國相大人,自然得到了百姓的交口稱讚。當他回去視察重新修好的輝煌神廟時,當地百姓幾乎是夾道相迎,視若神靈。唯一遺憾的,是他暗中用盡人力,再也沒有尋到她。

那個她。那個曾陪伴他走過一段少年夢魘時光的、在江中低低唱歌的女子。記得每次她都掩於大石背後,偷偷地看他。他記不清她的容貌,然而卻總記得,水珠自她緞子般的發上滾落的模樣。

她的歌聲柔而緩,如枝頭滴落的清露,如天際掠過的微風,讓他發自內心地覺得安寧。隻有這樣的安寧,才能澆滅他心中日益騰騰的不安燥熱的火焰。

在心頭的燥熱無法排遣的時候,他常常是猛地一把掀開錦被,搖醒身邊熟睡的女子,咬著牙,幾乎是窮凶極惡的,一次又一次地要她,絲毫不管她失聲的呼痛與眼淚。直到所有的情緒與哀怒,都在最後化為低低的動人心弦的□□時,她才軟軟地從錦褥間坐起身來,伸過纖長的玉臂,從背後抱住他赤祼寬闊的肩,慵懶出聲,吐氣如蘭:“怎麼?你有心事?”

他的心平靜了下來,搖了搖頭,反手抱住她:“不是,我突然想要你。”

她滿足而甜蜜地笑了起來,更緊地依偎到了他的懷中,宛若初戀的少女。

在漫漫的長夜裏,她和他為了消磨時光,也常召來宮中的伶人歌伎,在蘭萱殿中奏曲為樂。歌伎們手中執著新開的雲蘿花,在殿中翩翩起舞;而伶人們敲打著大小不一的石磬,悠揚地唱起楚地傳來的歌曲:“鳳兮凰從,翱翔青空,九霄紫宇,適彼佳侶……”

鳳,凰,這都是可以翱翔於九天的神物,對於以鳥為圖騰的蜀人來說,它們象征著貴族們堂皇端方的風儀。可是在淫靡的絲竹樂聲中,他的耳邊卻常常會想起她的歌聲:“願為雙翼,扶搖雲氣。高飛高遠,常思常見。”她會想他的罷?在當初少年的他的心中,也曾是多麼真誠地希望過,能與她一生常思常見。可那是他和她都是那麼弱小,若當真在那遼遠的青空中翱翔,他所需要的,是那高高在上的鳳凰。在這險惡的世間,她不是可以讓他扶搖直上雲霄的雙翼啊。

千萬支金盞燭燈,將蜀宮照得亮如白晝,夜色中浮動著濃得化不開的雲蘿花馥鬱的暗香。懷中的景娥盛妝華豔,恍若神仙中人。這一切看在世人的眼中,無不是富貴的極至,令人豔羨。卻不知在那副尊貴而誌滿的外貌下,有一顆孤獨的心,正在暗暗地呼喊和哭泣。

思及其時,杜宇隻覺心如刀絞,他咬牙切齒地笑了起來:“後來我終於取代魚鳧氏,登基為王。因為我剛剛繼位,不能沒有強力的部族支持,所以我娶了你!表妹,可是我沒有放過你的父親!入蜀十五年,你從來沒有回過一次江源,你倒也沒有要求過回去,不過要求了我也不會允許。江源還有你什麼親族呢?表妹?這些年來,江源發生了一係列的事情。你的父親年老騎獵,不慎墜馬而死,你的母親憂傷過度而亡。你的哥哥雖然是江源王指定的繼承人,卻不慎得了一種怪病也死了。最後隻得由我出麵,指定你們族中旁支的男子來繼承。江源,已經沒有你真正的親人了。”

梁利平靜地擦去了眼淚,淡淡道:“我的父親,母親,還有哥哥,應該是你派人害死的吧?”杜宇冷笑一聲,並不回答。梁利點了點頭,她的臉上,突然浮起一抹神秘的笑意,令得杜宇心中一凜,在那一刹那間,有了不寒而栗的感覺,仿佛命運展開了它那令人恐懼的、巨大黑暗的翅膀,驀然籠罩在了自己的頭上。耳邊,但聞梁利輕聲道:“表哥,不,王上,他們死了,死得蹊蹺。不是我不知道,而是我不在意。”

開明心頭一炸,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梁利她……她要……

有稀薄的笑容,在梁利蒼白的麵龐上緩緩盛開。那笑容幽深而神秘,使得她有著一種不真實的美,宛若冰天雪地裏的那株淡藍如紗的茫茫。

她失去血色的唇中,輕輕吐出幾個字來:“不在意,因為……我不是梁利。”

杜宇一怔,隨即狂笑起來,仿佛聽到了最為可笑的事情,顯然是不甚相信:“你不是梁利?哼,你還想要騙寡人麼?你處心積慮,無非是想要捏住寡人的把柄,要挾寡人任由你為所欲為,成為我蜀國第二個景娥!”

梁利卻不加理睬,她轉過身子,竟然輕輕握住了開明的手。開明被她握住手掌,臉上一熱,竟仿佛初戀的少年一般,忍不住心頭的狂跳。杜宇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道:“□□,當真如景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