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1 / 2)

魚鳧王名為病逝,實則暴亡;魚鳧王的幼子月明,更是離奇而卒;杜宇氏並無強大氏族作為後盾,竟然能順利登基為王;在他登基之前的半年間,所有反對此事的大臣,先後因諸般原委被貶被殺,這才肅清了最後的障礙……所有這些事情,不是他杜宇一個人做得來的,也不是一個來自楚國的王後景娥做得來的,他一定還要借助別人的力量,比如陳謨……

還有景娥……景娥名為回楚,實則被他秘密軟禁在如煙閣一事,陳謨是從何處得知?還有,當初那些事情,除了陳謨,還有其他的人知道,比如景娥,比如瑾奴……

他失神地跌坐在寶座中,一隻手痙攣地抓住座邊錦繡的花邊,直到梁利輕輕走過來,蹲在他的膝邊,把他冰涼的手握在掌心,搖了一搖。

他渾然未覺,喃喃道:“留不得了……陳謨、瑾奴……這些人……一個也留不得……”

她握著他的手,把自己的下巴擱在他的掌心裏,仿佛想要暖熱他那冰一般的涼意。她的眼神無邪而清澈,映出他的若有所思。

這是他對他和她共同生活的那一段時光,最後的一個回憶。

他尚未來得及行動,毫無預兆的,這些人卻一個一個地死去了。第一個死去的,便是陳謨。

陳謨的死狀極慘,七竅流出黑血,他去看的時候,那些血漬早已凝固成條,遠望整個臉龐上如覆爬著一隻碩大的蜘蛛。得知陳謨死前曾食河豚,驗屍的禦醫說陳謨是中了河豚之毒而亡,毒在胃腸。然而他在心裏覺得奇怪:陳謨權傾朝野,自知樹敵頗多,一向最有警覺。非但是身邊侍從如林,便是巫師們常行的邪術妖法也不能奈何於他——陳謨室中掛有一麵青銅古鏡,據傳是商朝舊物,曾受到仙法的禱祝,洞燭若明,能夠照出所有的邪崇妖物。他聽說,曾有一個妖物化作美女接近陳謨,險些得手,但還是不得不在古鏡的照射下現出原形。陳謨呼人前來,那妖物慌忙逃遁,再也不敢前來害人。

至於陳謨好食河豚,國人盡知。陳家廚子自然也善為烹製,河豚有毒,不過是其內髒,除去也就罷了。便是當真未曾除盡,但陳謨進食時,都是以銀器盛裝,連嚐食者都有三人之多,如何死去的隻是陳謨一人?天下間有誰能將毒下得如此不知不覺?天下間哪有這樣的□□?

然而陳謨還是死了,在這樣周密的保護下,死得如此蹊蹺。

他心有不甘,命人暗中查探。終於查出該豚是郫江一個漁夫進獻的,再往下查,卻令人怵然心驚:那條河豚並非這個漁夫親手捕獲,而是江邊有人送給他的。送豚人當時頭戴竹笠,掩住麵貌,但聽聲音當是一個女子。漁夫心中好奇,曾尾隨在後,而那女子竟然躍入水中,徑直向前遊去。據他所說的方向,女子遊去的方向,竟然是……永安渠!

永安渠!

因為梁利喜歡嬉水,一年中倒有半數日子要在水中玩耍,所以他才重疏永安渠,直通她居住的蘭萱殿,使得新鮮江水在渠中循環不絕。為了擔心有人自水路潛入宮中為害,他親自命人在渠中下了一道石閘,唯王後梁利手中,才有開閘之鑰。

難道說陳謨之死,竟然會是……

他如雷轟頂,半晌作聲不得。

她為什麼要派人殺死陳謨?難道那天她聽到了陳謨的話語,聽出了其中的隱情?她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她到底用什麼樣高深莫測的辦法毒死了陳謨?

那一瞬間,有無數的疑問如毒蛇一般,向他的心髒纏了過來,隻纏得他幾乎無法呼吸。笑起來如此明亮如月輝一般的、令人信賴的女子,難道也如當初的景娥一般心機深沉?而他……他杜宇會不會成為第二個魚鳧王?

她的神態一如尋常,他的表情也沒有露出絲毫破綻。她什麼都不說,他也不問一個字。可是有猜疑的藤蔓,開始在兩人之間慢慢滋生、瘋狂生長,直到最後長成一堵嚴實的藤牆,將曾經親密無間的兩個人生生地隔絕在兩個世界!

因為他加強了對她的監視,他漸漸知道了更多的事情:她常常借著嬉水的緣故,不僅是在永安渠中玩耍,甚至還跑到偏僻的荒野江邊去。有人看到她遣開眾人,手擎香束,跪在城外的江邊喃喃自語,仿佛在悼念著什麼人一般。讓他的心涼透到極點的,是有一天監視的人來回報:她,去了他軟禁景娥的地方——如煙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