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宇額上的汗變得冰冷,人卻慢慢平靜下來,冷笑道:“她的兒子年幼早夭,算得上什麼犧牲?”梁利靜靜地看著他,喃喃道:“年幼早夭……世人都如此說,虎毒不食子啊,可是沒有人想過,被愛情衝昏頭腦的女人,哪怕是貴為王後,也居然……她為了讓你登上王位,竟然放棄了自己的親生兒子。”開明腦子裏嗡地一聲,幾乎難以置信。故太子……故太子難道並非病死,而是死於非命?
梁利的聲音幽幽傳來,在這空曠的宮殿中,顯得是那樣的飄緲和不真實:“瑾奴,她也參與了那件事情。所以在景娥所謂返回楚國之後,她便不得不瘋。而你也以為她瘋癲了,竟然發了慈悲,沒有取走她的性命。瑾奴在宮中如豬狗一般地生活,其實她心中明鏡一般,早就照出了所有的起因與結局。”開明突然又想起了那個老婦人,那張滿是汙垢的臉上,那一雙清澈的眼睛。
“有一天她跟我說,她找到了太子月明。她一定要把一切告訴月明,要他奪回屬於他的王位,她忍辱負重這麼多年,等待的便是今天。”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她疲倦地接著說下去:
“誰讓她不聽我的話。景娥叫我照顧她,我也一直都照顧她,我前前後後,花了多少錢的打賞,說了多少句有用的話。不然的話,即使她裝瘋賣傻,可哪裏逃得過王上屬下們那鷹隼一樣犀利的眼光?也一樣逃不過王上的屠刀,早就會死在宮中了,象條野狗一樣無聲無息。我是可憐她,想讓她安然度過自己的後半生。可是……可是……她那天約我在無梁殿見麵,她那天看上去很是興奮,告訴我說她找到了月明。她當真是瘋了,一直跟我叫著說要把這一切都暴露於天下,讓所有人都明白,蜀國真正的主子已經回來了,坐在寶座上的那個人……活該千刀萬剮……她知道阿靈你是蜀國的國相,她知道這麼多年來你大權在握,已經足以與蜀王一決長短……
“可是不能,我不能讓她這樣去做。我不能讓王上身敗名裂,我不能讓你殺掉他……他迷於煉丹,本來就不能操持國事。而阿靈你做了國相,這萬裏江山,你已經得到了一大半啦……可是瑾奴執意不肯,力道大得出奇,一定要推開我的攔阻,跑到外麵去。我……我攔不住她,頭腦一熱,化出雙翅,便將她殺死在那座廢殿之中……她的血……從殿中的門檻下慢慢浸了出去,一直把整座石階……都染得鮮紅……”
飄浮在半空夜色中的女子,輕輕扇了扇瑩潔如紗的雙翅:“殺死她的,不是彭國的秋刃剌。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彭國人,也不知道有過議親的話。王上,我殺死瑾奴的,用的武器,是我的魚翅啊。”
杜宇和開明互視一眼,噤聲不語,卻分明有恐懼的神情,一點一點,慢慢從眼中滲了出來。
良久,方聽杜宇澀聲道:“她為什麼要告訴你?你堂堂的王後,竟然跟這樣的瘋婦攪在一起,簡直是自甘下賤!”
梁利微笑道:“當初的王上,何嚐不是自甘下賤,跟她們主仆攪在一起,才有今日的蜀王?”杜宇一窒,竟然一時語塞,梁利才接下去道:“她信任我,自然是因為她知道,我認識她的主子景娥。”
杜宇臉色慘白,突然格格地笑了起來:“胡說!你怎麼知道這些東西?你進宮的時候,她已經移居如煙閣!她甚至沒接受過你的朝拜,後來她又返回楚地,你根本沒有見過她!”
梁利搖了搖頭,道:“不錯,我知道她移居如煙閣的時候,其實已失去了自由。你害怕夜長夢多,對外宣稱太後思國返楚,派了車駕送她出城,暗中卻把她重又囚在了如煙閣中。那裏四麵環水,衛兵伺旁,想著本沒有人能夠靠近。可我……我有法子能夠進去。先前我說的那些舊事,都是她親口告訴我的……其實在很久以前,她沒被囚起來的時候,我也曾見過她的嗬……”
她眼神飄忽,仿佛沉浸在遠去的記憶裏:“冬天的如煙閣,孤零零地立在煙鸝湖的中央,四周隻有流轉的水霧,沒有陽光,沒有笑語,萬物凋落,沒有任何具有生氣的東西。王上,你存心要讓她一個人住在如煙閣中,你是當真想要她活生生地枯竭而死罷,一個有著熱烈奔放的情感的女人,一個將你看做生命中最為重要之人的女人,陡然間失去了孩子,失去了愛情,失去了地位與自由……象她那樣絕烈的性子,又如何能活得長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