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飛了?他要飛起來了!
她的心幾乎要跳了出來,在水中捂住自己的嘴巴,才總算沒有興奮地叫出聲。
可是他的身形才剛剛一動,突然又猶豫地停了下來。
她的心也隨之緩緩地沉了下去,那華服的年輕男子默默地站在刀削般的山崖上,遙望著過去他曾千百次跳下去過的碧綠江水。他的臉上帶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沉重和陰暗,映在蒼茫暮色下,仿佛一抹單薄的剪影。
她聽見他喃喃地說:“不行,不能。”
那一次,他沒有飛翔。
隨從們終於趕了上來,她聽見他們諂媚地叫他國相。國相,那是人間極顯貴的官職了。她懂。隻是當年那淒苦的少年,是怎樣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地步?
他在他們的簇擁下上了一艘極大的龍舟,漸漸遠去。她在水中含淚而視,想要叫住他,卻隻是張了張口,終是沒有出聲。以後的幾天之中,她心緒煩亂,腦海中總是浮現出他那暮色下單薄的背影。突然間她的魚尾在水中一甩,擊起如雪的浪花,心中也驀地浮起一個瘋狂的念頭:去看看他罷,看看他生長的地方,那人間最錦繡繁華的地方。
於是她好似瘋了一樣,隻是匆匆地向春暖交待了一聲,連家都來不及回,便在江中一路追隨而去。她張開自己的鰭片,敏銳地在水中尋找著他殘留的氣息,她奮力遊過江中曲折交錯的水道,巧妙地躲開無數的暗流與水藻的陷井,終於進入了一處碧波蕩漾的大湖。
那時她還不知道,這便是天下聞名的煙鸝湖。她隻覺得那湖上的樓閣如此華美端方,仿佛天上的仙闕降落在人間。她快樂地在湖邊遊來遊去,一直遊入了一條特別幽靜的水道。那裏兩邊都是白石砌就的堤岸,光潔如玉。岸上雲蘿繁盛如錦,水麵飄落了一層厚厚的粉色花瓣,那些異常芬芳的花香,幾乎把這裏的水波都染得一片芬芳。
飛魚喜歡這條芬芳的水道,她在這裏盡情地嬉水,張口吞進好些雲蘿的落英,又調皮地吐出一口口小的水花。
“砰!”一聲清脆的響聲從岸上傳來,透過層層的水波,仍然有著驚人的巨響。把正玩水吞花的飛魚嚇了一跳。她好奇地將頭從水中悄悄探出來,放眼向岸上望去。
沿著入水的石階上去,是白石砌就的華美高台,四周築有白石闌幹,掛滿雲蘿的繁花藤蔓,有些長長的枝條甚至一直垂下了水麵。花間的女子年歲略長,高髻寬袍,累累的瓔珞流蘇從衣飾上垂下來,各色寶光映得她的臉色陰晴不定。
石榴金紋的裙擺邊,是一隻被摔得四分五裂的玉杯。年輕的男子立在旁邊,看上去要年輕許多,身上竟是大紅的吉服,相貌俊美而優雅,怒氣明顯地寫在他的臉上。
是他!終於找到他了!飛魚一眼認出了他便是那少年杜宇,喜悅地在水裏跳了起來,弄出更大的水花。
可是岸上的兩人都沒有注意,杜宇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緊,指上有明顯的一道血痕:是杯子的碎片劃出的傷麼?女子抬起頭來,含淚求懇地望著他:“阿宇,你是要離開我麼?你忘了對我的承諾?你說過隻要我助你做了新的蜀王,你就跟我永遠不分開了!我們一起住在深宮裏麵,誰也沒有辦法來拆散我們。所以,我讓魚鳧氏成為了過去!”
杜宇墨裁一般的眉間暗藏著煩憂的神色:“小娥,你不要再鬧下去好不好?我做了蜀王怎能沒有王後?我的表妹梁利是江源的公主。與她聯姻之後,與江源一族勢力聯橫,我的勢力更會大上許多。”
“小娥!梁利的車駕馬上就要到了,我再不前往,她就要起疑心了。小娥,我雖然愛你,你卻是前朝的王後,如今又被我尊為太後。我怎能當真與你結為夫妻呢?但我的心裏是愛你的,小娥!”
華服女子猛地推開他的手臂,一步一步向後退去。她的臉上是絕望的神色,眸子中閃動著刀一樣的光芒。他終於受不了她的逼視,煩燥地一甩衣袖,揚長而去。華服女子如石雕一般站立當地,佇足不動。“不,我不會放過你的。我一定要將這一切都告訴她,杜宇。我會讓江源梁氏知道你所作所為,我會讓天下人都知道你是一個什麼樣的偽君子,我還會告訴他們關於我的兒子……我就不信,梁氏一門如果得知你的天下尚且不穩的時候,還會一門心思地要將女兒嫁你……”
她踉踉蹌蹌地跑遠了,隻有水中人驚愕地呆在那裏:杜宇?他們……可是華服女子方才話語中那種刻骨的恨意,讓水中的她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