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氣洋洋的迎親隊伍在郫江邊停下來,但沒人注意到,有一個纖弱的身影悄悄自車中溜出來,赤著足跑到了江邊。那是個紅妝鳳冠的少女,麵頰紅暈如霞,帶著濃烈的青春氣息,隻是也憑添了幾分野氣。她一邊往江邊跑去,一邊飛快地褪去身上的冠服,丟了一路。後麵一個宮娥慌慌張張地追了上來,一邊壓低了嗓音叫道:“公主,公主,你不要這樣淘氣,咱們休憩片刻便要上路的,你卻又偷偷溜出來玩水。這要是讓蜀國的人知道了可不得了,你是蜀國的王後呀……公主!”最後一句話尚未說完,隨著她失聲尖叫,那少女早剌溜一聲鑽入江水之中,隻濺起些許細碎的浪花。
宮娥跌足拍手,懊惱不已。那少女卻轉頭喝道:“你這奴才還不回去?再敢偷看我在江中沐浴,我便剜了你的眼睛!”宮女噤若寒蟬,慌著奔回車邊去,那少女卻在江中浮沉遊鳧,拍手歡笑,極是自在。
她躲在一旁的水裏,眼望著這一幕,不禁呆在了那裏。她以最快的遊速,從那個大湖裏重又遊回郫江,守在這入蜀都的唯一官道上,為的就是等待這個少女。蜀國的王後?她就是那個江源公主梁利麼?她看上去那麼天真可愛,伶俐活潑,讓飛魚一見便有些喜歡……可是景娥一定不會輕易放過杜宇的,如果這個少女得知了一切,江源一族震怒之下,會不會……
那一刻,她的心底有著深深的恐慌與不安。如果梁利發現了這個秘密,他該怎麼辦?那一刻,她竟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完成這個少年飛翔的夢想。
她猛地扯下一團發絲,輕輕一吹。發絲飄入水中,瞬間化為瑩綠的縷縷水藻,悄然向少女襲去。
水藻纏住少女的雙足,向下拉去。少女驚恐地叫起來,一邊向著岸上呼救,一邊奮力拍打著水花,想要遊回岸邊。可是此處離得太遠,她微弱的呼救聲引不來任何的救援,而水藻卻如毒蛇般越纏越緊。終於少女的力氣慢慢弱了,如霞的紅暈在頰邊飛速褪去,她睜大雙眼,發出徒勞的無聲呼喊,冰涼的江水不失時機地灌入了其中……少女梁利帶著萬分的不甘與恐懼,終於掙紮著沉入了水底。
片刻之後,有一片水花夾著金紅的一團物事從江中掀起,在灑落石岸的那一瞬間,化作了少女梁利的模樣。她拾起路上丟棄的冠服,一一默默穿戴完畢,緩步向車駕走去。隨侍的宮娥喜悅地迎了上來,拍拍自己的胸脯:“啊呀公主,你可真讓奴婢給急死了!這下好了,咱們快些出發罷。”
她終於進宮,堂而皇之的,成為了他的王後。
她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愛他,他似乎也很喜歡她,隻到那一日,她聽到了陳謨晉見時的一番話語。她的心開始緊緊地縮了起來,當初那個華服女子的話,仿佛再一次清晰地響起在她的耳邊。
她不再是不諳人事的飛魚精了,入宮數年,她已知道人類的世界有著多少的肮髒和醜惡。一旦杜宇所有做過的事情都敗露,他的下場會怎樣,她當真連想都不敢。她隻有握住他的手,想用自己的體溫去暖熱他的冰涼,然後她聽到了他喃喃的自語——殺死陳謨的念頭,就是那一刻,牢牢地進駐到了她的心裏罷?
可是陳謨並非尋常之輩,貴為蜀王的杜宇,也不敢輕易下手。他日夜長歎,輾轉難眠,她全都看在眼裏,也急在心中。
終於她親自出馬,趁陳府買入一批新的歌伎的機會,化作其中一個歌伎的模樣,輕易地混入了陳謨的府第。可是陳府戒備森嚴,陳謨身邊高手雲集,即算她略具道術,也不敢貿然下手。不過她不急,她幻化的是一個極美的女子,她就不信,尋不到與陳謨單獨相處的機會。
果然,因為她出眾的美貌,陳謨很快就從眾伎中注意到了她,並指定要她在深夜侍寢。
那一夜,她盛裝前去,在陳謨富麗的臥室之中,楊柳般的腰肢輕折下去。她嫵媚地微笑,奉上金耳玉爵。爵中蜜色的美酒輕輕蕩漾,酒香沁人心腑。“大人,請滿飲妾身此杯。”隻要飲下這爵酒,這杯她特意加料的毒酒,他便會七竅流血,瞬間死於非命。他與杜宇當初的秘密,將永遠不會再暴露出來。陳謨醉眼迷朦地接過青銅爵,手腕晃了晃——她心裏隨之一緊,那酒可千萬莫要潑出來。
他舉起酒爵,卻突然冷笑一聲,爵中美酒當麵潑出!他將酒爵往地上重重一摔,仿佛變了個人似的,整個人向左邊奔逃開去,頓時如山麂一般敏捷輕快!
“砰”!門扇被撞了開去,十幾名衛士殺氣騰騰地奔了進來!陳謨一指她,大喝道:“拿下這個妖孽!”衛士們一擁而上,震驚之下,她看見陳謨遠遠退開,指向她的背麵,冷笑道:“古鏡通靈,妖孽安能隱形?”
她隨手抄起旁邊一根銀燭台,暫且把那銳利的銀燭尖作為武器,一邊卻不由得遽然回頭,但見背麵那一麵青銅鏡裏,清明澄澈,纖毫畢現地照出了她的真身:雙翅如雪,金紅的魚尾輕輕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