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劉子夕接到了那家廣告公司的電話,幾乎沒有做更多的考慮,劉子夕就答應了下來。原因很簡單,她必須盡快從房小明這兒搬出去,得盡快有份工作,她再住在這裏顯然是不合適的。那家廣告公司在海澱區,劉子夕在海澱區轉了兩天都找不到合適的房子,房價太高,地下室每月至少都要一千,但她絕不能再在房小明家住了。最後她在很遠的郊區租了一間農民的房子,一個月三百,她覺得她開始了袁小玉最初到深圳時所過的生活。
清晨,天剛亮的時候,劉子夕總是院子裏第一個起來的,因為她要去趕車,坐一線地鐵,再轉環線,再轉一路公共汽車到公司。這兩個小時的路到晚上要再重複一次。回到小屋她開始給自己做飯,睡覺之前她已經沒有力氣去考慮任何事情,去想念任何人了。偶爾想起父母的時候覺得他們離她那麼遙遠,幫不了她任何忙,而且他們也不會再原諒她,原諒她的幼稚和衝動。她生命中過往的所有男人此時都幫不了她,她也不想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在這裏她隻有自己可以依靠。她也絲毫不敢多想,怕一細想就支撐不住了,就不知道為什麼一定要來北京了,她竟然在三十二歲的時候又重新過起了一個剛畢業的學生過的那種生活。
劉子夕的工作是文案策劃,她工作得很認真也很賣力,盡管她心裏看不起這樣的小公司,但她還是想能在三個月的試用期後留在這裏,她需要先找一個立腳的地方,先有一份收入使自己不再恐懼。她討厭每天和那些剛畢業的二十出頭的小孩子擠在一起,穿梭在人才市場裏,聞著那麼多人的汗臭。可是她的文案經常被退回來,因為不夠刺激,沒有時代特色。她的文字像她的人一樣,淑女氣太足了就有些近於迂了。她開始感到了在北京的艱難,可是她不能再放棄北京,她一定得留下來。最重要的是她不留下來又能怎樣,她已經把回去的路攔腰截斷了,如果再到另一個城市裏流浪,本質上和在這裏又有什麼區別?對這個城市終究還是有些熟悉的,對別的城市則更是徹頭徹尾的生疏與冷漠。
無處可去,那就徹底留下來。
辦公室裏還有三個年輕的女人,那個在招聘會上見到的三十來歲的男人是這廣告公司的小老板,他總喜歡穿雪白的襯衣,使自己看起來很有精神。那三個女人中有兩個是剛畢業不久的,二十多歲的樣子,另一個年齡大點的是從別的公司挖過來的,做藝術總監。她們三個已經結成了一個幫派,平時都不正眼看劉子夕,有什麼雜活就叫她去幹。中午在一起吃工作餐的時候,她們三個圍在一起,悄悄地說著話,低聲笑著,劉子夕就一個人在離她們很遠的另一張桌子上吃。她們不和她說話,她也決不主動和她們說話。
三個月後,劉子夕被留了下來,找到了她在北京的第一份工作。這段時間裏,生存的壓力逼得她再沒有心思想別的,滿眼隻有文案。在這裏她沒有親人,也沒有熟人,更不會有人給她介紹男朋友。相親對於她來說,就像一件已經很遙遠很遙遠的往事,已經和她沒什麼關係了。那些和她一起住過的女人也離她萬分遙遠了,她們變成了一張張黑白的褪色的照片貼在她身體裏一個很深很深的地方,許久不去碰,上麵就是厚厚一層灰,於是照片上的那些麵孔就更加模糊了。
疲於奔命的日子會過得很快。很快,春天來到了,再很快,夏天來到了。
北京的夏天熱得讓人沒法在沒空調的地方待,劉子夕租的那間房子沒有空調也沒風扇,天黑了回去還是熱得沒法待,好像裏麵有很厚的蒸汽,會把人烤熟。她隻好坐在院子裏的樹下,和房東老太太坐在一起聊天。老太太搖著蒲扇,嘴裏不停地說,沒見過像今年這麼熱的天。她們剛說了沒幾句話,突然天氣就涼了些,原來是起風了,風很大,劉子夕和老太太還來不及高興,就開始下雨了,是暴雨。劉子夕跑回屋,縮在床上。雨滴打在鐵皮屋頂上,發出咚咚的聲音,她就像在一麵鼓裏一樣,她覺得自己的心也像那麵鼓一樣被擂擊著,她感到全身在被敲打著。她一動不動,在床上緊緊抱著雙膝,她不敢鬆勁,她怕自己一鬆勁就會全身崩潰,然後前功盡棄。雨聲漸漸密集了,她聽到一種無法壓抑的哭聲,那是她自己發出的。這一個白天她都沒吃一口飯,但是她一點也沒覺得餓。趁著雨聲,來到北京之後她第一次放縱自己,她開始號啕大哭,她想起了父母,想起了那些在一起住過的女人們,她好久沒這麼想過她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