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箭步衝出了巷子,卻見蒲文豹左手抓住了那人的後頸,右手緊緊握住他的右臂,那人已是疼得齜牙咧嘴。蒲文豹比我要大六歲,力量自然比我要大許多。我的力量已不輸成年人了,他卻比尋常兩個人的力量都要大,那家夥被他從背後抓住,自是有得苦頭吃。我伸手奪下那人手裏的短刀,順手舞了個花,壓在那人的脖子上,一邊問道:“師哥,你怎麼來的?”
蒲文豹道:“我今天放假,老師說你沒回家,我才來這兒找你。”
他說得很是輕描淡寫,但我心裏卻是“咯登”了一下。我來黑拳場打拳,實是跟誰都沒說過。蒲文豹會來這兒找我,定然是一路追查過來的,所以直到天黑了才找到我。也幸虧他及時趕到,不然我這個虧可吃得大了。我見那姓金的也已衝出巷口,但他看到同伴已被我們製住,一下站定了。我見他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心裏不禁有些得意,喝道:“喂,你現在還要我的命麼?”
那姓金的眼裏似乎都要噴出火來,但馬上頹然道:“行了,我們認栽。你放了我同伴,”
我心裏忽地一動,嘿嘿一笑道:“你們又要求財,又要求命。現在落到我的手上,也不能說放就放吧?”
那姓金的盯著我,怒道:“那你想怎麼樣?”
“把身上的錢都掏出來!”
他怔了怔,大概也沒想到劫道反而被人劫了。我不由分說,一刀砍在被蒲文豹抓住那人的脖子上。這一刀砍下,蒲文豹與那人幾乎同時驚叫起來,但我其實是用刀背砍的。雖然那人沒受傷,但我砍得有點重,那人定然很不好受。那姓金倒是很夠朋友,叫道:“好!好!我把錢給你,你放了他。”說著,從懷裏摸出幾個銀幣出來,放在了麵前的地上。
我其實也不是真個要去折磨那人,為的正是要試試那姓金的到底顧不顧忌同伴性命。見他服了軟,我上前將那幾個銀幣揀了起來,說道:“你走吧,等一會我就放了他。”
蒲文豹看了看我,卻也沒說話。我現在也顧不得和他多說,從被他治住那人腰間解下了刀鞘。這短刀多半比那姓金的拿出來這幾個銀幣值錢多了,刀鞘也十分精致。我把刀鞘拴到自己腰間,說道:“師哥,我們走吧。”
蒲文豹微微皺了皺眉,仍然不多說,鬆開了那人,又退了一步。那人被蒲文豹抓得有點重,脖子上又挨了我一刀背,揉了好幾下,就才跟著那姓金的離開。這兩人離開時,眼裏盡是怨毒的神色,看樣子大是不甘,可見我仍然將刀對著他,他也沒敢多嘴。
等這兩人一沒入暮色,蒲文豹籲了口氣,低低道:“翰白,你這事辦得有點不妥當。”
父親說他是個一板一眼的人,心裏想的多半是要將這兩人送到衛戍去治罪,對我這種做法定不以為然。我道:“你覺得要把他們送衛戍麼?對我又有什麼好處,何況更跟他們結了仇。”
蒲文豹搖了搖頭,歎道:“回去吧,老師多半在擔心你了。”
我撇了撇嘴道:“他?我才不要他擔心。對了,師哥,你到底怎麼找到我的?”
“老師說,你可能來拳場打拳了,我這才過來找你。”
是父親?我怔了怔。這些年來,我和父親之間話越來越少,我也越來越以他為恥,可也不得不承認,父親確實是個十分了得的人。我歎道:“你啊,父親說句什麼你都當金科玉律。”
這話其實已在挖苦他了,但蒲文豹也不知聽沒聽出來,仍然正色道:“老師睿智過人,言必有中,何況師恩如天。”
我看他這模樣,隻怕還會說一大串,忙打斷他道:“這事我媽知道麼?”
“師母應該還不知道。臨出來時她老人家還問起你怎麼還不回來。”
聽得母親尚不知道,我才舒了口氣,說道:“師哥,你可別在我媽跟前說什麼‘老人家’,她最恨別人說她老了。”
蒲文豹點點頭道:“這個自然。”他頓了頓,低聲道:“對了,翰白,你怎麼突發奇想去打拳?黑拳場沒規則的,打死勿論。萬一你出點事,讓老師和師母情何以堪。”
我道:“我是急著用筆錢,這才想這辦法。唉,這錢也真不好賺。”
為了賺這兩枚金幣,我被那黑鼠差點打死,出來後又碰上這兩個劫道的,回想起來也實在有點得不償失。蒲文豹詫道:“你急用錢做什麼?要買什麼,我給你好了。”
“不是我要用,是給班上一個女同學的。”
他“噢”了一聲。我聽他有種恍然大悟之意,忙道:“不是你想的那種,那女同學家裏出了變故,急需兩個金幣給她媽治病。”
蒲文豹笑了笑道:“就算不是我剛才想的那樣,但那女同學肯定長得挺漂亮,不然你也不會這麼巴巴地去打拳賺錢了。我還記得當初老師剛收下我時,你連站都站不穩。我給了你一個毛猴子,你抱在懷裏誰要都不給,就是碰到小姑娘要玩,你馬上就給了。”
我被他說得有點下不來台,訕笑道:“就算是吧。不過這總不是壞事。”
“當然不是壞事。”他忽然歎了一口氣,“隻是原本不該你去做。”
“不該我做?”
“自然,國有流亡,國之大責。”
這句話有點沉重,我也不知該如何去接。現在這個國號為“齊”的國家,五羊城卻是個特例。另處都是大齊帝君直轄,唯獨五羊城不奉帝君,僅奉齊國為正朔。天下皆行帝製,唯獨在五羊城裏實行的是共和製。我不知道這種形式是怎麼保留下來的,居然也被帝君容忍,反正學校裏雖然也不明說,但教科書的字裏行間都隱約透露著對帝君的不屑,還有……
還有就是對父親的痛恨。我第一次在學校裏讀到父親的名字時,還嚇了一大跳,以為僅是同名同姓。但媽告訴我,教科書上說的那個出賣共和國權益的賣國賊,說的就是父親。父親當年為了一己私欲,出賣了共和國權益!得知這件事後,我仿佛一下子墮入了萬丈深淵,如此的無地自容,隻能慶幸自己和父親不姓一個姓,同學全都不知道我的的底細。我不知道父親這麼幹後為什麼也沒能飛黃騰達,到現在仍然過得十分清貧,也許他自己也覺得慚愧吧,所以從來都不說。
兩個人走,一下子快了很多。回到家門口時,夜色已經有些深了。我家住在城南,靠近海邊,相當偏僻,這條街上一共也就二十多戶人家,此時倒有十五六家都熄了燈。到了街口,蒲文豹卻站住了,說道:“翰白,到這兒應該不會有事了,你自己回家吧,我得馬上回學校去。”
蒲文豹上的是軍校,遠比一般學校要嚴,就算每月三旬的休息日,也不能在外麵留宿,午夜之前必須趕到。我道:“是了,你還得回校。現在這個時候來得及麼?”
“來得及。”他正待要走,忽然轉身道:“翰白,你千萬別和老師頂嘴。老師都是為了你好。”
我有點不耐煩地道:“知道了。”蒲文豹這人,比我也大不了幾歲,偏生就跟我長輩一樣。他對父親更是尊敬無比,平時說話也必定恭恭敬敬地站著,我向父親頂嘴,大概要算他心裏最為惱怒。不過雖然有些不耐煩,今天還幸虧有他解圍,否則我這兩個金幣保不住,還要吃大虧了。
一想到方才那兩個劫道的,我猛然間想起了什麼,從懷裏掏出從那姓金的手上弄來的幾個銀幣道:“師哥,見一麵分一半,你拿一半去吧。”
蒲文豹搖了搖頭道:“我不要,你拿著用吧。”他似乎還想說什麼,頓了頓,卻什麼都沒說,隻是道:“代我向老師師母問好。”
他看來也真有點急,說罷便急匆匆地走了。看著他的背影,我突然有些過意不去。軍校生本身就是軍人,紀律極嚴,他現在回去不知來不來得及,若是過了卯,隻怕會被罰。不過他這人實在太過一板一眼,其實早就可以走了,偏生要送我到家門口才離開,這才弄得這麼急法。
我走到家門口,輕輕叩了叩門環。門“呀”一下開了,我下意識地縮了縮,待見到出來的不是父親,這才上前道:“媽。”
媽啐道:“翰白,你還知道回來啊。”她看了看我身後道:“文豹走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