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怕說蒲文豹剛走媽會怪我不體諒旁人,便道:“先前路過軍校時他先回校了。”
媽鬆了口氣道:“那就好。先前他說要去找你,我就有點擔心,好在沒出亂子。”說著,忽然板起臉道:“翰白,你到底去哪兒了?”
我嘿嘿一笑道:“媽,你要知道了準會生氣,一生氣就有皺紋的,所以還是別打聽了,反正我也沒什麼大事。”
說著,我進了門,一見桌上放著一個竹罩籠,拎起來一看,卻是一碗粥,還有幾碟醬菜,半碟子切片鴨肫肝。我現在肚子還真有些餓,不由分說坐下來便吃。媽掩上了門,聽得我唏哩呼嚕吃得正歡,急道:“翰白,你慢點吃,吃飯要細嚼……哎喲,你打架了?”
剛才在門口,黑燈瞎火地看不清。現在我就在燈下,雖然燈光有點暗淡,但總能看得清了,我臉上的那些淤青再無所遁形,全被她看到了。我道:“沒什麼,碰上兩個劫道的。還好文豹師哥來了,沒吃什麼虧。”我生怕她還要再問什麼,馬上接道:“媽,這鴨肫肝還有麼?挺好吃。”
媽最愛吃鴨肫肝,能給我留這一點算不錯了,我知道定不會再有了,這麼說隻是讓她不再東問西問。果然,她道:“翰白,你現在學習還好麼?老師好久沒來家訪了。”
我歎了口氣道:“媽,我成績一直不算差,夠得上前幾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初還不是愛打架,老師才常來家訪麼。現在我不和他們打了,當然老師也不來了。”
現在我在學校確實很少打架了,因為已經打出了名,整個學校裏連高年級的在內,沒有一個是我的對手。他們不敢和我動手,我當然不好意思去打他們,老師當然也就不找上家來了。看樣子媽還想再問點什麼,後院的門忽然被推開了。
進來的是父親。我正喝著第二碗粥的最後一點餘瀝,本來還想再吃一點,隻是一看到父親就沒了胃口,忙站起來含含糊糊道:“……爸。”
自從那一次在課本裏看到父親的名字,我就一直有點不想再和他說話。可是父子兩天天見麵,又不能不說。父親看了看我,輕聲道:“翰白,你吃完了來後院一下。”
父親說完,便又回到後院去了。看著他的背景,我半晌都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媽才低低道:“翰白,你可別跟你爹吵嘴。”
“嗯,我知道了。”
我正待去洗碗,媽已搶過了碗筷道:“你爹有話跟你說,你就過去吧,這兒我來收拾。”
我拉開後院的門,走了出去。我家的房子並不大,但後院卻很大。這兒本來是一片亂石坡,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聽說父親當初花了好幾個月來平整土地,又一車車地從別處運來泥土填出了這一大塊空地。後院有一半種了蔬菜果樹,另一半壓平了當成晾曬場,除了曬衣服,還把吃不完的蔬菜和肉都曬成幹留著冬天吃。五羊城雖然繁華,但我家住的這片實在很偏僻,要買點東西也很是不便。加上家裏過得挺拮據,自己種些蔬果,養點雞鴨,也可以儉省些。
後院門外種了五棵荔枝樹。五羊城的荔枝樹很多,這幾株據說是很不錯的名種“糯米糍”。每年秋天都結果累累,我從小吃到大了。現在還是四月初,花開得正盛,幾乎把後院門都掩了起來。
走過這五棵荔枝樹,便是那晾曬場。父親正站在那兒,看著南邊出神。南邊是無垠的大海,海風一陣陣吹過來。暮色中,浪濤聲越發顯得蒼涼。聽到我的腳步聲,父親轉過身道:“翰白,你來了?拿竹刀吧。”
我這才發現,一邊晾衣服的架子上,掛著兩個布袋。這是兩柄竹刀。聽說當初練刀,用的都是木刀。但木刀仍是太硬,有時一不小心還是會傷人,因此十來年前改成了竹刀。竹刀雖然傷不了人,但打中了還是很疼。父親一向隻教我槍術,隻有宣叔叔有時沒空過來,他才教我一下刀術和拳腳。現在要我拿竹刀,難道是借這機會要揍我一頓麼?
我抽出竹刀,心裏不禁有些猶豫。雖然不怎麼和父親說話,卻也不能真的和他大打出手。不過他若想打我,我又不能不抵擋。我的刀法比拳術練得更好些,萬一失了分寸,打了他的話,定要被媽數落個沒完了。
“準備好了麼?”
我微微一凜,說道:“好了。”
剛說出這兩字,眼前忽地一花,一道厲風已劈麵而來。
斬影刀!
我不禁吃了一驚。這是宣叔叔教我的兩門絕技之一,父親當然也指點過我一兩回,隻是我沒想到他的功底竟然一點都不比宣叔叔遜色。我本來還想著不要打著他,可看樣子想打到他,那是休想,不讓他打個鼻青臉腫就謝天謝地了。
斬影刀的奧妙,在於隱去刀勢。初次麵對這路刀法的人,連刀的影子都看不到,莫名其妙就得敗下陣來。但我隨宣叔叔學了好幾年了,宣叔叔對我又毫不藏私,我的刀法已經算得上是個高手了。可饒是如此,麵對父親的斬影刀,我仍是感到難以招架。連退了三步,也連擋了他三刀,總算已立穩了腳跟。可是正當我要反擊之時,父親的竹刀忽然一變,卻是從正中直劈而下。
這已不是斬影刀了!我滿腦子想的都是他下一招會向我腰間斬來,哪會料到這一刀卻是中宮直進,直直劈下。現在連閃也閃不開,“啪”一下,父親的竹刀正打在我的右肩上。
糟了!竹刀雖然不傷人,可是這麼打下來,我肩上肯定會起一條淤青了。刹那間我已苦著臉,準備受這一刀之苦,哪知竹刀雖然打下,剛碰到我的肩頭便忽地停住了,隻是借著慣性在我肩上掃了一下。雖然不重,可我仍是感到肩頭一痛,手一鬆,再握不住竹刀。
父親的刀術竟然如此之高!我實在有點始料未及。我呆呆地看著父親,夜色中,他的臉也有些模糊,看不出是什麼表情。
“斬影刀雖然高明,但世間萬事,在於本原,而不在皮相。翰白,你方才隻想著我會用斬影刀這一招‘一刀兩斷’,所以根本不防備我會正中斬下,是吧?”
我有些沮喪地點了點頭:“是。”
宣叔叔教我斬影刀時,頗為自詡,說這路刀一旦練成,天下當難逢一敵。不過看樣子,這話還是有點滿了。隻是我不知父親為什麼要在這時候給我一刀,是要責罰我這麼晚回來麼?可他也沒真個用力。
我正在胡思亂想,卻聽父親輕聲道:“翰白,你去黑拳場做什麼?”
我差點跳起來,險些就想罵蒲文豹嘴大。可轉念就想起回來後蒲文豹根本沒進到我家裏,也不可能跟父親說過。父親也一定見到我張口結舌的樣子,又道:“你以後就算要去黑拳場,也別把海報撕了往字紙簍一丟就走人。”
我恨得幾乎要打自己兩耳光。猜了半天,原來就這麼簡單而已!我道:“爹,我去拳場,是因為班上有個同學的家人生病了,沒錢看病。”
父親“嗤”了一聲:“想不到,你倒還是個情種。”
我差一點又要跳起來。我沒說是什麼同學,不過連蒲文豹都知道我的脾氣,父親更不會不知道了,如果是男同學的事,我才不會如此上心。我訕訕道:“誰叫我家這麼窮,我也沒辦法跟家裏開口。”
父親倒沒有再譏笑我,隻是沉默不語。好一陣,正當我有些忐忑,卻聽父親道:“天晚了,睡吧,明天還要上學。”
我答應一聲,將竹刀放回布套。雖然被父親打了一下,不過我右肩已經不痛了,那一下定然於我毫發無傷。把竹刀收好,正待進門,父親忽然道:“錢夠了麼?”
“夠了,夠了。”
我知道父親一定會說如果不夠的話,他幫我補足。隻是雖然我想討好那女同學,卻也不想用家裏的錢。何況,今晚我賺到的除了那兩個金幣,還有從那姓金的身上弄來的好幾個銀幣,這個錢當然是我自己的了。
“巴場主不是個好相與的人,你以後千萬不能再去那拳場了。”
我“嗯”了一聲。那地方不是個好地方,我當然知道,本來就沒打算再去。隻是那拳場的主人姓巴麼?我倒不知父親原來早就知道拳場的底細。
也許,父親當初也去過這拳場?我想著。父親的過去,實在有著太多的神秘莫測,真不知他經曆過多少驚心動魄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