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落日大旗(上)(1 / 2)

一輪落日即將落下,卻又如心有不甘般將西邊的天際映成一片殷紅,渾若血染。在這片血也似的夕暉中,一匹快馬掠過草原,來到了楚都城下。

楚都城,這個在西原已近乎神話一般的所在,此時正沉浸在一片肅殺之中。楚都城有甲士八千,加上老幼婦孺,共有五萬。在地廣人稀的西原,算得上屈指可數的大城。這騎者打著麵白旗,來到楚都城前勒住了坐騎。他停下未久,城門便打開了,從城中迎出了十餘騎。

城裏出來的這些人中,走在最前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軍官。雖然年紀尚輕,但眼神極是銳利。帶著十來個騎兵到得來人跟前,那年輕軍官高聲道:“五德營廉字營哨官魏懷貞在此。請問閣下前來楚都城有何指教?”

他說的是西原通行的話。楚都城來自中原,但在這兒經營已近三十年,有不少與西原土著通婚,連當今大帥薛帝基也有一半的西原阿史那部血統,因此很多人都會說西原話。這魏懷貞出生在楚都城裏的,母親來自西原一個依附楚都城的小部族,因此西原話說得幾乎比中原話還要流利。他見來人分明不是中原人相貌,看樣子倒與阿史那部相仿,隻是衣著與阿史那部又頗為不同,一時也有些莫測高深。

那騎者見到城裏有人出來,催了催馬,上前幾步,卻用中原話道:“在下葵花王駕前東征軍泰希禮元帥特使甘伯雷,奉命來向阿史那帝基大汗下書。”

“阿史那帝基”,便是大帥薛帝基的西原名。薛帝基母親名叫阿史那忽蘭,當初父親薛庭軒更是曾入贅阿史那部,也曾經讓繈褓中的薛帝基以此名當上了阿史那部大汗。隻是阿史那部早就與楚都城斷絕往來,這名字也沒人提了,卻不意從這甘伯雷口中聽得。這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虧得魏懷貞素有機警之名,曾聽營中長者說起這些陳年之事。他倒沒料到來人居然會說中原話,雖不知甘伯雷口中的“葵花王”究竟是何許人也,但看樣子定然非同小可,便道:“那甘將軍請進城暫歇,我前去通稟太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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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懷貞說的太宰,名喚司徒鬱。司徒鬱乃是楚都城前任大帥,曾有天可汗之號的薛庭軒的托孤老臣,今年正好六十歲。六十歲,在中原還不算太老,但在人均壽命不到五十的西原,實實在在也已是個老人了。

他看著那封信,一張臉無喜無嗔。魏懷貞侍立在一邊,卻也不說話。五德營極盛之時,擁兵五萬,縱橫天下,真個是但求一敗亦不可得。隻是天意無情,從中原敗退到西原之時,已隻剩兩千兵了。經過三十餘年休養生息,雖然恢複到八千兵,但與盛時仍不可同日而語。司徒鬱自己其實也並不曾見過極盛時的五德營,但他也知道,雖然今天五德營有八千眾,其實並不比剛退入西原的兩千兵的戰力強得多少。那時的五德營,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所以兵力雖少,在前任大帥薛庭軒精妙手腕的統率下,上下一心,到了西原後卻是所向披靡,兩敗中原討伐軍,又降阿史那部,伏仆固部,風頭一時無兩,成為西原當之無愧的霸主。隻是盛極而衰,自從薛庭軒東征失敗,阿史那部與仆固部兩大部族率先離心,一些依附楚都城的小部族也相應離去,隨後的楚都城其實一直在走下坡路了。雖然薛庭軒猶思振作,可是大勢已去,楚都城也僅能自保而已。司徒鬱至今還記得薛庭軒八年前臨終前對自己說的一段話。

薛庭軒雖然身帶殘疾,但由於身在行伍,身體甚是強健,八年前也才剛過四旬,正在壯年。那一年年末,又到了依例祭祖之日。五德營這幾十年前幾乎無時不在征戰之中,家家戶戶都有親人戰死,因此這祭祖日成了最為隆重的節日。司徒鬱與一些重臣隨薛庭軒去祖廟祭過五德營前輩諸將後,還記得薛庭軒心境就十分不好。在街上走過時,見很多城民也在祭祖。中原祭祖,多以豬首上供,但從街上走過時,卻見十家倒有八家用的是牛羊首。這固然是西原一帶養豬不如養牛羊容易,但祭祀之時所用祭禮,卻也已經有六七成是用的西原習俗。當時薛庭軒看到後便怔忡半日,回到帥府便一病不起,藥石無靈,僅過了十來天便過世了。過世前一直昏迷不醒,隻有臨終前那片刻才稍有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