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來不及多說,便隨那體態蒼老的管家匆匆出門,朝大廳的方向走去。門一推開,便聞著一絲極為清爽的空氣,他們哪裏有興致享受這些,涼風一吹,倒助他們消減了幾分睡意。
穿過幾道池塘小徑,一座與其他房屋無異的大屋已然現於眼前,隻見堂前的太師椅上端坐著個品茶的白袍人,那人樣貌清秀無倫,看來年約三十,雖聽管家說他趕了一夜的路,此時看來,也未減半分英氣。
那白袍人似乎有些昏睡之意,待到南宮夫婦已立於門前,才起身道:“兩位,你們來了。”
南宮鎮急急抱拳道:“江先生這麼急來到府下,有何貴幹?”
江曉放下茶杯,淡淡道:“進來再說。”
隻等兩人已經坐在對麵的椅上,江曉才複道:“俊兒現在如何?”
兩人對視一疑,都覺他如此匆匆趕來,絕不會隻為那毛頭小子。
且聽南宮夫人道:“他很好,前些日子,這小子常常找到郝連家的人,不過鎮已經將他好好教導,想必應該不會有事了。”她對這個突至的人說話豪不隱瞞,坦誠相告,絕像是對待一個相交多年的密友。
江曉道:“恩,我來此地倒還真是探望探望俊兒,近日來事務繁忙之極,難以抽得時間,這七天內所幸無事,簡單交代一下幫中情況後,一日也待不得,便匆匆趕來了。我曾從手下得知一個消息,說是朝廷內部已經在籌劃北上抗擊白夜對策,真是可喜可賀。”
南宮鎮笑道:“恩,不錯,但江先生一向很少過問朝野之事,這是怎地?如今前來,莫非此事與我們南宮家確有關聯?”
江曉道:“被南宮兄猜出來了,其實這件事的籌劃者並不是你們太子一係,正是宰相那一派人所為,這段時間,他們常與國君商議天下大計,已漸漸博取了皇帝的信任,他們商議出了一個較為成熟的策略:便是在風住城下大挫白夜軍,以扭轉被動局勢,風住城乃是大世的瓶口所在,白夜國人必將以取此地為首要任務,可是近年來的戰役中,他們勝仗太多,以致養就了一群嬌兵,如果朝廷能把握住此城,並在以後以此城為據點,那打退白夜軍隊便是指日可待了。所以朝廷將在不久後的‘賢才大會’上舉出這次北上的行軍參謀,隻是這個消息隻在他們內部通行,若非我前來告知,隻怕你們南宮家將要錯失良機。”
南宮鎮疑道:“良機?我的智計雖與江先生差得遠了,但也知曉其中的道理,當今天下像是一盤和局的棋,必須要有個‘製衡點’,才能走下去,現在太子和宰相一黨平分秋色,所謂爭權奪利,也不過實力相當,誰也不敢明目張膽,可若是哪一方獨攬皇帝的信任;實力一造成懸殊,則另一方開始明擺著反抗,隻怕這樣下去,遲早要鬧得天下大亂!”
江曉道:“南宮兄明見!現在太子和宰相誰都不能隻手遮天,不然天下局勢將不得安寧,這一次‘賢才大會’宰相一黨獨當一麵,參與者很少有太子的人,如果此戰成功,天下大捷,隻怕宰相一黨要漸乘上風了。”
南宮夫人疑思道:“先生是說,這次要讓俊兒北上?”
江曉道:“正是,鼎有三足則立,二足則倒,雖然這次宰相未必能隻憑一舉便可奪得皇上的全部信任,可南宮家也不能在此舉慢人一步,今年俊兒十八歲,也該是出去曆練的時候了。”
南宮鎮道:“想不到皇帝久居深宮不諳時事,竟也有了賢君之相,無論大世國內還是鄰國,對於當今皇帝的傳言都有各種說法,白夜國人都以為這皇帝隻是個隻字不人的人……”
江曉打斷道:“這種說法也不甚過分,但帝皇懂得用才之道才是重點,身邊的人可以皆盡聰明,皇帝自己一人的智慧再大也有限,若將天下的才智借為己之用,豈非善哉?”
南宮鎮笑道:“江先生見地高明,若吾皇是此,那當今天下便能再度振作,重創國初盛世,隻不過俊兒肩上所承擔的未免有些重了。”
江曉道:“不錯,戰役之事,在其本身事關國之衰亡,在朝野中的影響亦關乎南宮家的聲譽。所承之重,我自然也是明白的,不過俊兒現在的槍法已經十分精湛,我從那幾路‘浮雲扇法’中演化出的槍法多半已經達到我預期的效果。須知無論戰場殺敵或是處世為人,拚的並非匹夫之勇,要成就更深的謀略,還需加以磨練,這不正好是機會麼?”
南宮鎮有些猶豫的道:“俊兒這些年來,久居深庭,所謂槍法,都是江先生親手傳授,並未真正遇上過強敵,所謂智計,不過是讀了些古書經典,倘若真槍實戰,怕有些立不住腳。縱然俊兒天資愚頓,但隻要江先生推薦,我與夫人從來不貳,他日上京麵聖,我與夫人也不多作推遲。”
江曉哈哈一笑,“南宮兄未免把此是看得太過嚴重了,我一直相信俊兒的天資,這些年來我教授他功夫,無不看到他無論從內功修為上;還是招數上的造詣都進步非凡,他的聰慧兩位也不必如此謙虛了。”
三人聽言相視一默,未過多時卻聽得門前傳來一陣腳步之聲,三人目光投向外去,隻見一人闖入門框的視線中,那人麵容仍泛睡意,英秀的輪廓還泛著兩分稚氣,他身著白色睡衣,一眼望去,卻顯出幾分狼狽之態。
這人正是南宮俊。
“師傅,你來了!”他話語中有些冷漠之意,難以看出他對江曉的出現感到興奮。
南宮鎮喝道:“俊兒,你這麼這麼沒禮貌?”
江曉笑道:“南宮兄言重了,俊兒不是已向我問好麼?你我此刻已無要緊的事交代,不如讓我與俊兒單獨一敘?”
南宮夫婦二人一同起身拜別,也不待南宮俊多說,江曉已舉步與南宮俊並肩而行,門庭中的二人見得自己的兒子此刻已與江曉差不多高矮,不由想起一路以來的日子,難以想象昔日的孩子此刻儼已長大成人。
江曉與南宮俊閑散的穿過幽幽的羊腸小徑,兩人優遊的姿態絕無平常師徒之間的嚴謹,咋一看去,倒像是一對關係親密的兄弟。
時已至秋,但秋色不濃,草木凋零的極慢,人處於微寒之中,倒也還算清爽。天較之起初已經亮了許多,兩人行到一個院場之前,便止步不前。
眼前這片空曠的地帶被一堵不高的牆隔著,左右俱是流水小橋與野花,再加上規整方磚的縫隙中隱約可見一些綠色的草,一切已像是融合出幾分了然的詩意。這裏一直是江曉傳授南宮俊功夫的地方,也不知怎地,地上胡亂倒著一支已經鏽黃的鐵棍。這支鐵棍至少也重有五十斤,南宮俊天資不俗,無論內力與招數上的修為其實已經超出年齡的限製,更不是這支粗壯的鐵棍所能束縛。
江曉輕言道:“你使一套槍法給我看。”他語氣十分從容,卻又不失威嚴之氣,南宮俊應允一聲後,腳步跨出一個弧線,那粗長的鐵棍頓時落入空中,被他一手接住,頓時、隻將那鐵棍一傾,從棍底拉出一又一道弧線,雄健無比的身姿使出這一招:“勢若飛虹”簡直毫不吃力,已經計算好的槍路被他使得不差分毫、滴水不漏。
可是在這招:“勢若飛虹”用到一半時,竟忽地用出另一個後招,轉而化出的“水色流光”與起初那招截然不同,槍式由豎化橫,掃蕩過去,激的身前的空氣絲絲做響、虎虎生風。
用這支鐵棍使出的幾招雖則看來有些愚頓,但這棍子重量超出普通槍的兩倍,能用到這種境界已經著實不易。槍法正是由江曉名動江湖的“浮雲扇法”中衍化而來,這路扇法以輕靈著稱,槍是以雙手持之,要論控製力,都在刀劍之上,因而輕靈扇法中的要旨多半可以化為更淩厲的槍法。不過槍是兵器百家之中最難控製的一種,稍有不慎,華麗的招數極有可能頓然化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虛象,槍式的拉長與拉短;輕靈與狠厲,正是其要旨所在,隻要能在四者隻間掌握一個平衡點,便是槍法中的大家,將這種要旨用得出神入化的人,隻怕當今世上絕無僅有。
就在使到那招“俯瞰天下”時,便見南宮俊將鐵棍撐在地上,倏地躍起一丈多高,借著居高臨下之勢,一棍子猛猛劈來。江曉原先背手而立,不知為何,竟在此時展開極為颯爽的身姿,輕飄飄移至南宮俊身後。驀然從袖中滑出一條“短棍”,略施身法,僅在南宮俊身上輕輕一敲,不待那居高臨下的一棍劈下,已先聽沉咚咚幾聲,長鐵棍猛然墮在地上。就在江曉轉瞬將那“短棍”推回袖中那一刻,南宮俊理所當然的在空中失去平衡,江曉靈巧至極的手由一塊拳頭化為寬厚的手掌,拖在南宮俊背上,使他順勢之下,他才穩當的立在地上。
“其實徒兒也知道自己槍法不精。”
江曉竟對他這有些頹喪的話語不作理會,倒是哈哈笑道:“俊兒你果然是可塑之才,以這支六十斤的鐵棍,你都能如此嫻熟的使出我教的那些招數,怎麼能說是槍法不精。”
“那就是師傅太厲害了。”南宮俊淡淡一笑。
江曉卻正色道:“不錯,你實在沒有讓我失望,我如此簡單的一招便能破解你那紛繁的招式,敗因亦不在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