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不遺餘力(1 / 3)

大都址於長江以北千裏之外的平原,地處大世的最高點,西臨白夜、東臨大海。如此遙看江山萬裏,皇帝能夠穩坐於此也不是沒有原由的,此地離白夜不到百裏之距,雖然大世東北部方圓千裏都是一望無際的平原,這一百裏地間卻一反常態的形成了天險與屏障。山高林幽,若是白夜欲要冒犯大世,決不會想到抄這條隻有百裏的近路。

還有三天便是大世舉國歡慶的“月圓節”,這一天原先是親朋團圓之日,隻是大戰多年,國中已經沒有多少郡城還能喜慶的下去。

已入夜的大都一派燈紅酒綠,食客的臉上溢著一些油脂,與一派喜慶的氣象遙相呼應。商客與百姓臉上也都掛著淺淺的笑容。

但是。

在街道上淩亂光華的照耀下,不知從何處流露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詭異,這種詭異讓人看到:繁榮不過是虛假的;光芒就算再耀眼些,也不過是為了隱藏潛在的不安。碌碌行在街上之人,誰又未曾領略過妻離子散的滋味;誰又不知道國家近年的處境?

車水馬龍、吆喝不止的大街,就像在屍體鋪成的路上

皇城的深邃,竟然體現在最平凡的街角;詭異得實在太深奧。

有一種的人在這時候並不顯眼。

陰暗街角巡邏的士兵,一隊一隊的流轉在整個大都的各個角落,唯一的莊重的氣息卻窩進了陰澀的暗角。

初秋時節天空漫著微雨。各處的光華把天地染得蒙蒙一片,顏色交雜在一起,糅合成一團。而微雨侵襲的屋頂,卻使得暗澀角落中隱約聽到幾縷滴水之聲,這和嘈雜的聲音不在同一個世界。兩種聲音互相並不爭逐,而是靜默的守著僅屬自己的狹窄領地。

兩側大屋的夾縫之間,有一條可供兩人並行的小道,兩排屋簷滴下的水無秩序的紛紛落在地麵,濺起水花。當一條巡邏隊踏完一陣更激濺的水花後,這條幽窄而狹長的小巷中不知怎地多了兩條並肩而立的身影。

“爹,我們什麼時候進皇宮?”

“連霜,你我臨夜才快馬趕到大都,此後一直在勘探情況,要進皇宮自然要等到明日。”

這人正是郝連霜的父親:郝連峰。他們之間習慣一種使別人不安的冷漠。

“你不是曾跟我說,要進皇宮大內須有正職三品以上的大官引見,可你我這樣匆匆趕來,如何才能晉見?”

郝連峰冷冷應道:“皇上已經發了通行令,你不用擔心這個。”郝連霜不再多說,兩人緩緩向狹道的深出走去,看這並肩的背影,卻不似兩個熟悉的人。光線與無休的叫囂從屋間的縫隙傳遞進來,更襯顯了畫麵的幽森,兩人在黃昏時來到這個大出他們意料的大都,神色在不自覺中透漏著茫然。

“兩位慢走!!”一道拉長的聲音卻從他們身後響起。

兩人步伐一凝住,才聽見原來還有一陣微弱的腳步聲,不過聲音隻在他們察覺後的轉瞬也便消亡。回過身來時,隻見一個衣色灰暗者屹立在幽光中,看不清黑的發在冷風中飄逸,卻見一柄槍的鋒芒漸漸顯漏。

“你是誰?”

那人道:“大當家的不需多慮,我來此地之為告訴你們一件事情。”

郝連峰隱約察覺到他並無惡意,於是緩緩道:“說話不要拐彎抹角。”

那人輕笑道:“久聞兩位大名,你們此去皇宮,結果會沒有預想中的輕鬆。”

郝連峰疑心忽起,道:“我們預想中的輕鬆?”

那人似乎匆忙的吐出這幾個字,“南宮家的人已經知道了消息,天下人才輩出,要選出兩個北上名額,你們是極有威脅的。”

郝連霜竟嘲笑道:“那個蠢蛋!也叫威脅?”

他話語輕薄之極,郝連峰斷然喝道:“臭小子放肆!你的武功師出無門,他可是‘算無遺策’江曉的嫡傳弟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郝連霜不願提及與人比鬥之事,於是低頭默然不語。隻聽那人又道:“大當家的說的沒錯,他本就是‘算無遺策’的入室弟子,最近更是武功大進,隻怕你們不好對付。”

郝連峰沉沉道:“既然他已經來了大都,我自然清楚此番的事態,你如此神神秘秘,是為了助我一臂之力,還是僅為提醒?”

那人也不回應他的話,亦是沉沉道:“這個你拿著。”

話音未落,噝噝風聲已入耳中。原來那人拋出了身後一柄長槍,狹窄的空中猛然閃出一道淩人之光,兩人齊齊低喝:“斷水槍?!”兩父子雖然了解了他的來意,卻不知這個身份不明之人為何要如此相助,此時亦不由在他身上尋找熟知之人的痕跡。

郝連霜不及再慮,起身便是一躍,穩穩握住神兵後,隻覺勁風猶在,大氣與快意一同衝擊心扉,竟使他落地之時有些飄然欲倒。

郝連峰的話語始終不曾露出喜色,“俠士,你我素不相識,這樣的厚禮如何擔當。”

那人卻笑道:“這可不是你一向的作風,我的來意與名字你也無須知道,既然是幫你,更無須多慮。”

郝連峰淒然道:“你連我的作風都如此清楚麼?這把槍可謂上古神兵,與另一把‘銀龍戰槍’一起名揚四海,也是同出一名鑄槍師之手,如此大禮,我郝連峰連一句客套話都不說,那豈不是個蠢人。”

那人訕道:“果然硬氣,實在是語出驚人。”

郝連霜卻道:“我自幼便景仰這柄神槍,實在想知道俠士的高姓大名”

那人淡淡道:“賤名不用提哩!”話音剛落,郝連峰便冷冷的揚袖道:“我們走。”話音剛落,轉身背手而走,郝連霜見狀亦不多問,也是默然轉身。

背影中;一隻握槍的手已經引成了深深淺淺的鄒折。

那人便一直凝立原地觀望兩人在小巷中消失不見,也不知這畫麵到底凝滯了多久。

“中!!”

一聲斷喝像是從巷子深出傳來,正當回音不絕時,那人卻預先擺出一套奇異的身法,上軀向後一躬,便在彎下的一刻之間,一柄沒有來頭也不知去向的飛刀從他腹部擦過,狠狠釘在木梁上。緊接下來,又一陣騷動,數柄飛刀左右交纏,在他再次轉變身型後從頭頂、胸口、腹部、麵龐、大腿、手臂、後腦間一一擦過。釘在木梁上後,與最初的那一刀組成一個新月之狀的刀陣。

“哈哈哈哈,你料到先機,一口氣躲了八刀,看來,第九刀我也不必發了。”

新月刀陣釘在牆上,被縫隙中的光映得忽紅忽綠。

“青衣兄,你不發此刀,是以為我必然擋得住,還是擋不住?”

“當然,當然是擋不住拉!”兩人頓然暴出一陣快意的大笑,此刻竟有一人從一座屋頂上躍下,兩人對視而立,默然不語、似乎都在思考問題。”

“我的浮雲扇未出,已經破解了你的必殺八刀,第九刀怎會擋不住?”

“你可沒有時間再拿出扇子來了,況且這第九刀不是發在八刀之後,而是溶在八刀之中,我曾經嚴密的演算過,溶在其中的第九刀永遠不能阻擋,江兄,世上能像你一樣算出八刀位置的人,恐怕屈指可數。”

原來這人衣著並不灰暗,隻不過是光線儼然不足,吳青衣來臨之後不知為什麼。微芒比起初顯現了許多,原先的灰衣人此刻變成白衣的江曉。

江曉像是發自內心的稱讚道:“青衣兄的刀果然無人能敵,江曉自歎不如!”

吳青衣卻微微正色道:“你為人處世真是讓人猜不到心機,你既然曾說此生不問政事,為何又要插足進來;既然幫了南宮鎮,為何又要助郝連家一臂之力?還有,這把槍,你又是從何弄來的?”

江曉歎道:“哎,你所言極是,我也嚐歎自己言不信、行未果,不過我做這些事確是有原因的,前些日子聽俊兒提起過郝連家的大公子,此人智計非凡,若能為北方一戰效力,必為大世之幸。至於那斷水槍,何須知道來曆。”

吳青衣聽言後有些自形慚愧,淡淡道:“你以大局為重的精神,絕對在你的謀略之上,我吳青衣都自歎不如咯!”

江曉笑道:“你還真是大言不慚!他日便看我徒弟如何破了你這刀陣!”

吳青衣正色道:“好了,玩笑不必再開了,他兩人本該是冤家對頭,可上陣便是兄弟。若是兩人之間產生了友誼,整個事態又將如何變化?”

江曉道:“這個我也不知,青衣兄不必多慮,你我此刻縱然將所有的可能都估略一遍,事實也並不會如你所想。隻求此戰大捷,對大世可說是一個轉機。”

吳青衣道:“你號稱算無遺策,都不敢對此事多做估略,難道是因為對一件事情把握太大,反而變得將信將疑?”

江曉淡淡道:“你所言非假,皇帝要在明日召開‘賢才大會’,以你我之力,有機會看到這場盛會麼?”

吳青衣揚長一笑,“你忘了先帝賜給我們的通行令麼?”

不知為何,江曉聽到先帝二字說的如此洪亮自然,心下卻略生毛躁,於是沉沉道:“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江曉頓時飄身而起,還不待吳青衣轉過身來,已經向小巷深處拔足狂奔,吳青衣輕歎一口氣,亦尾隨而去。

自兩人的身影接連消失後,小巷的原地似乎清冷了更多,屋簷如起初一般滴著淩亂的水珠。

北方的秋季一日寒過一日,當西風夾雜著如棉雨絲卷來之時,寒意似乎又增添了數分。

“嗒……嗒……嗒。”“爹,是孩兒。”

南宮俊敲響了爹的房門,此時已是清晨,內廳中依然十分陰澀,當南宮鎮打開房門後,才有一陣白光:穿過窗戶,窗過兩道身軀,像無數道細絲一般撒在內廳的地上。

南宮鎮略帶嗬斥的道:“午時進宮麵聖,你來這裏幹嗎?”

南宮俊順手關住門,才細語道:“孩兒來,隻向爹請安。”

南宮鎮笑應道:“哦,原來如此,不過日後你為國效力,不能常與爹做伴,這些年每日清晨你都來給我請安,日後見不到爹時,也不要太過掛念。”

“知道了,師傅會不會來大都?”

“我也不知,他若在大都,你定能在會上見到他的蹤影,你這次來大都也是他提的醒,郝連家的人用計實在太深。”

“郝連?”南宮俊神色一凝,低低道:“就是那個郝連霜?”

南宮鎮笑道:“俊兒你緊張什麼,爹隻是叫你少與他們接觸,此次北上與他同行隻可當將他當作戰友,切莫不可深交。”

南宮俊微應道:“爹的話,我一直牢記在心。”

南宮鎮剛微笑點頭時,卻不知怎地目色滯住。南宮俊見他模樣像是在傾聽什麼,於是也側目凝聽。

“誰?!”兩人竟異口同聲的低呼出驚異的字眼。

話音才落,屋頂的瓦片頓地發生清脆響音,隨後有一條人影閃現在窗前的畫麵中,南宮俊抄起偶然放在父親房間中的“銀龍戰槍”尾隨南宮鎮直朝窗下躍去。

視界驀然開闊之際,果見起初的那條黑影已經飛奔在一座屋脊上。清晨空氣清新,一切景象如洗過一般清晰可見,兩父似乎感覺這人觸手可及,因而飛奔追去時,心中不知何來的信念。

那人雖身著一襲深藍色寬大袍子,其身法卻未曾受到一絲限製。南宮鎮似乎看出了什麼門道,眉頭又是一鄒,加緊步伐,一屋一屋的踩踏而去。氣勢更為懾人卻是屋脊上整個大都的恢弘氣象。南麵皇宮的屋落一望無際、森然欲倒。北麵市井錯蹤複雜,瞬息萬變;而身前身後的屋脊更是連綿不斷,奔行在廣闊的天地仿佛路永無盡頭。

不知行了多久,南宮鎮忽地大道:“郝連峰,你此行何意?”

男人發絲繚亂的頭仿佛微移了一下,南宮俊見此人多半就是父親口中時常提及的對頭,也不由心中一凜,持強的手握的更加用力。

那人遲疑一會後,才道:“南宮鎮,想不到你真會出現在大都!這次‘賢才大會’不過是相爺以皇上單獨商議的策略,消息也隻是對內通行,你的眼線未免也太出人意料了!”

南宮鎮冷笑道:“怎樣?來得不是時候嗎?”

郝連峰冷哼一聲後,南宮鎮又道:“你我功力相差不大,如此追下去你也逃不到哪裏,不如就此停下,有事便這般了結。”

郝連峰聽言不再回話,果在兩人之前的那座屋脊上凝住腳步!

郝連峰慘然道:“這位眼線多半是與你南宮家修好的‘算無遺策’江曉了,賢才大會上舉出的兩個參謀本該都是相爺的人。”

南宮鎮道:“心計過了頭,反被別人算計了一糟,滋味如何?”

郝連峰竟坦然的道:“讓出一個名額出來也無妨,相爺大人大量,不與你計較,你莫要得了便宜還賣乖!”

南宮鎮口舌上顯然吃虧,郝連峰的如簧巧舌與冷峻脾氣他早已了然在胸,於是裝做若無其事的道:“你來尋我,難道就為了聽我賣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