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整整過了一年。1911年(宣統三年)的春天,福州城內花兒競相開放。城中老街巷林家的兒子林覺民突然從日本慶應大學回來了。嗣父林孝穎對兒子的不告而返非常驚異,一再追問原因。林覺民說:“學校放櫻花假,有幾位日本同學要去江浙一帶遊覽風光,臨時叫我陪去,所以來不及寫信通知。”雖然還有疑惑,一家人對林覺民的回國非常高興,尤其是懷有身孕的林妻陳意映更是喜上眉梢。廳堂中充滿了歡笑。
林覺民卻沒有時間享受家庭的溫暖,整天在外聯絡他人,沒人知曉此時他內心的糾結與苦楚。陪伴著老父嬌妻幼子,奔走在熟悉的故鄉街巷,林覺民從事著的卻是極端危險、很可能要付出生命代價的事情:武裝起義。林覺民在日本加入了同盟會,此次是受同盟會日本東京學生支部委托,回故鄉聯絡福建義士赴廣州參加新的起義。
同盟會決定在廣州舉行大規模起義。之前,同盟會發動的曆次起義都失敗了。去年(1910年)11月,孫中山在馬來西亞檳榔嶼召集黃興、趙聲、胡漢民等人商議起義計劃。清朝編練的新軍傾向於革命,是重要的爭取對象。之前安慶馬隊、廣州新軍都爆發過起義,因各種原因失敗了。孫中山等人意識到僅僅依靠新軍的力量是不夠的,還需要革命黨人作為骨幹力量從中領導。於是,他們決定挑選五百名優秀的革命黨人為“選鋒隊”,潛入革命基礎良好的廣州首先發難,帶動新軍起義。為此,孫中山等人製定了廣州起義的計劃,令“選鋒隊”兵分十路進攻兩廣總督署、廣東水師行台、警察署、軍械局、炮營、電信局等,然後打開廣州各城門迎接城外新軍入城,光複廣州。起義時間定為1911年4月13日。攻占廣州後,同盟會計劃由黃興率領一支革命軍出湖南,攻湖北;趙聲率領一支革命軍出江西,攻南京。林覺民回福州,就是吸收誌士加入“選鋒隊”。而他本人,早已下定決心成為其中一員。
一邊是國,一邊是家,林覺民幾次想將參加廣州起義的事情告訴陳意映,可又念及愛妻已懷孕八個月,對自己愛戀深沉,恐怕接受不了如此危險的計劃,幾次啟口卻又幾次將話吞回。3月19日,林覺民戀戀不舍地告別家人,從馬尾港上船經香港赴廣州參加起義。臨行前,滿腹話語又無法傾訴的林覺民與前來送行的同誌舉杯話別,豪飲狂歌。
與他同行的,還有幾十名和林覺民情況相似的革命誌士。
華南和南洋各地的“選鋒隊”紛紛奔赴廣州。當他們在路上的時候,4月8日,革命黨人決定由趙聲擔任起義總指揮,黃興為副指揮。趙聲,江蘇丹徒(今鎮江)人,17歲中秀才,之後接受清朝的軍校教育,並東渡日本考察。但他傾心革命,秘密加入了同盟會。1907年後,趙聲在廣東新軍任職,先後擔任新軍管帶(營長)、標統(團長),並曾參加1910年的廣州新軍起義,失敗後脫險逃到香港。他是同盟會內突出的軍事人才,應孫中山之召與黃興等人再次籌劃廣州起義。因為趙聲為廣州城內官吏所熟識,不便入城活動,所以留在香港負責指揮協調,由黃興去廣州做前期準備。
也就在當天(4月8日)發生了溫生才暗殺廣州將軍孚琦的事件,嚴重影響了起義計劃。
溫生才,廣東梅縣人,出生於貧苦家庭,少年時被騙到南洋各地做苦力,種過煙草、在錫礦做過工,曾一度回國投身行伍。坎坷的人生經曆和對西方製度的了解,讓溫生才接受了革命思想,並加入了同盟會。1910年廣州新軍起義前,溫生才謀劃刺殺廣州將軍增祺,因無炸藥而作罷。1911年3月下旬,溫生才潛回廣州,伺機謀刺廣州將軍孚琦。
4月8日這一天,廣州將軍孚琦應邀參觀法國人的遠東飛艇社,返回路上遭到溫生才行刺。溫生才手持快槍向孚琦連續射擊,孚琦太陽穴、腦門、頸項、身部各中一槍,當場斃命。溫生才逃離途中被巡警逮捕。溫生才被捕後,廣東巡撫張鳴岐和廣東水師提督李準親自審訊。溫生才氣宇軒昂,鎮定自若地說:“擊孚琦者是我,主謀者也是我,何必多問!”張鳴岐問:“為什麼暗殺?”溫答:“不是暗殺,是明殺!”張問:“為什麼明殺?”溫答:“滿清無道,政治腐敗,民不聊生,都是此輩官吏所造成。隻恨我川資不足,不然到京師,可成大事!”張說:“一將軍死,一將軍來,於事何濟?”溫答:“殺一儆百,吾願一償。”張說:“此處刑罰厲害,你難道不怕?”溫答:“何不拿來一試?”張鳴岐威逼利誘不果,李準便施用酷刑,用抬杠軋傷了溫生才的雙腳,溫生才都不屈服,終在15日被押赴刑場。途中,溫生才神色自若,毫無怯色,對著人群高喊:“今日我代同胞報仇,各同胞務須發奮做人方好!”既而又說:“許多事歸我一人擔任,快死快生,再來擊賊!”
孚琦被殺,清廷震驚,將張鳴岐提拔為兩廣總督兼署廣州將軍,加強對廣州的監管控製。廣州城內流傳:革命黨人在4月底前舉事。張鳴岐和李準二人不敢怠慢,在廣州實行全城戒嚴,派出大批警察、偵探,加強巡查,四處搜羅革命黨人的蛛絲馬跡。一些革命機關和儲藏軍火的地點遭到破壞。考慮到新軍傾向革命,張鳴岐和李準將新軍槍機全部卸去,嚴加看管。廣州城中一片風聲鶴唳。鑒於清廷在廣州嚴密戒備,革命黨人處境惡化,加上從日本運來的一船武器和從美國、荷屬東印度彙來的款項誤期,黃興決定起義時間推遲到4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