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促的首義(3 / 3)

是繼續開炮,冒險起義呢?還是按兵不動,拖延起義呢?本身就是南湖炮隊營代表的徐萬年感到很為難。他認為,馬上起義,時間太倉促,且兵營內的同誌們均已熟睡,臨時摸黑舉事,混亂中成功的可能性極微。炮隊的同誌們都認為應該拖延起義。鄧玉麟隻好暫時呆在炮隊不動,等第二天天亮重新回到武昌小朝街總部,找蔣翊武等人仔細商議,再重新議定起義時間。

這一夜,鄧玉麟和炮隊的同誌們緊張得一夜闔不上眼。他們得不到城內同誌的消息,更不清楚自己的決定會不會對同誌們造成傷害。同樣,城內的多數同誌也徹夜未眠。這一夜,多少人在數著星星,輾轉難眠;多少人在豎著耳朵,等待計劃中的炮聲;又有多少人反複地謀劃著炮聲響後的每個細節。但是炮聲沒有響。

起義沒有爆發,官府的逮捕行動卻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沙俄巡捕房把搜到的一切都轉交給了清政府,其中就包括革命黨人的名冊。清政府知道了共進會和文學社的組織、成員和機關。

深夜,小朝街85號。蔣翊武、劉複基等人在漆黑的屋裏焦急地等待著起義發生。門外忽然響起拍門聲。蔣翊武、劉複基迅速起身,摸黑到二樓,向窗外望去,看到許多荷槍實彈的軍警正在包圍房屋。蔣翊武等人紛紛持槍、找炸彈。軍警們見無人開門,猛然砸開大門,直朝屋內撲來。劉複基衝到樓梯中間,掏出一顆炸彈扔向衝進屋來的清軍。遺憾的是,這顆炸彈竟然沒裝上栓釘,沒有爆炸。軍警們慌亂了一陣後,衝上樓梯抓住了劉複基。蔣翊武等人趁亂,立即退回二樓。他們關死房門後,從窗戶攀至屋頂,跳入鄰居院內,各自散去逃走。

軍警在周邊街巷設置了盤查。幸好蔣翊武剛從嶽州潛回武昌不久,穿著破舊的棉袍,看上去很像個鄉下人。軍警把他攔住後,他結結巴巴,解釋說自己是來看熱鬧的。軍警看他那傻乎乎的樣子,不疑有詐,抬手給他一棍,一腳猛踢他屁股,讓他快滾。

一同從小朝街逃出的彭楚藩在途中被軍警逮捕。

彭楚藩原名彭譚藩、彭家棟,1887年生,湖北武昌人,早年參加新軍並加入了日知會。日知會遭到破壞後,他更名彭楚藩入憲兵學校,畢業後充任憲兵,秘密從事革命活動,竟然升任軍官(一說是排長、一說是棚目)。他憑借憲兵的有利身份,擔任起義的交通聯絡工作,當晚留宿在小朝街,結果沒能像蔣翊武那樣幸運逃脫。

除了劉複基、彭楚藩二人外,稍早被捕的還有楊洪勝。楊洪勝,1875年生,湖北穀城人,是個參加文學社僅半年的普通士兵。他為了革命,請了長假,開了一家雜貨店做掩護,整日忙於通訊聯絡。起義指揮機關決定當晚起義後,楊洪勝就是送信人之一,是他把起義計劃通知到了楚望台的工程第八營和駐紮在壙角的輜重營。然後,他又給各處同誌運送彈藥。官府已經嚴控一槍一彈。楊洪勝偷運的這些槍彈,無異於雪中送炭,對起義的成功發動起到了重要作用。不幸的是,楊洪勝給工程營同誌運送子彈的時候,被反動軍官察覺,遭到追捕。在逃脫過程中,楊洪勝向追兵扔出一枚炸彈。畢竟是土製炸彈,質量不過關,楊洪勝本人反被彈片擊中腿部,仆倒在地而被捕。

瑞澂聽說抓住了三個革命黨的重要分子,立刻在總督衙門對三人進行夜審。

首先被押上來的是穿著憲兵排長軍服的彭楚藩。在座的鐵忠一看,心慌起來。因為憲兵營管帶果清阿是他的妹夫,他擔心憲兵排長造反連累自己的妹夫,有意為彭楚藩開脫。鐵忠馬上搶先發問:“一幫草包,怎麼把憲兵營的人也拿了來!你們肯定是抓錯人了。”鐵忠說話間眼睛緊盯著彭楚藩,示意彭楚藩按照自己的意思回答。在這種情況下,隻要彭楚藩隨聲附和,說是軍警抓錯人,很可能就能活命,甚至馬上得到釋放。但是彭楚藩正色回答:“他們沒抓錯,我正是革命黨人!”鐵忠聞言臉色大變,隨即又說:“你既然是憲兵營排長,竟然受革命黨指使,犯上作亂。速速招來!”他還想為彭楚藩開脫。隻要彭楚藩承認是他人指使,並供出一兩條信息來,就能大大減輕罪責,還有“立功”的機會。彭楚藩卻高聲抗言:“我加入革命黨,完全自願!滿人賣國,奴我漢人,我們就是要推翻滿洲政府。要殺要剮,隨你們便!”鐵忠逼問:“黨羽多少,各在何處?”彭楚藩回答:“凡天下黃帝子孫,皆與我同黨!我現入革命黨,個人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大丈夫死耳,早殺為盼!”一席話說得鐵忠啞口無言。他氣急敗壞嗬斥衙役:“還不讓這廝跪下!”衙役們湧上來又推又按,彭楚藩屢跪屢起,叫罵不止:“我革命黨人,豈能跪你們這些國家敗類!”聽審的瑞澂、張彪等人看到這場鬧劇,大怒。瑞澂提筆寫道:“彭楚藩謀逆大罪,梟首示眾!”彭楚藩邊走邊罵,慨然走上刑場,英勇就義,年僅24歲。

第二個被押上來的是文學社的重要領導人劉複基。劉複基外表文弱,看似是一介書生,說起話來底氣十足,慷慨激昂地痛批清廷,呼籲革命。鐵忠問他,身為新軍士兵,拿朝廷俸祿,為什麼還敢向軍警投擲炸彈。鐵忠的問題太幼稚,恰好給了劉複基發揮的機會。隻聽他朗聲說道:“自從韃虜入關,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剃發易服,殺我漢人千萬,奴我漢人二百餘年,犯下無數罪孽,清朝實與我有血海冤仇,何德何惠於我!近年以來,清朝政府賣國割地,與洋為奴,天人共憤。天下百姓,正是要推翻你們,重振國家,雪百年恥辱,重振中華聲威!……”劉複基滔滔不絕地說來,說得滿堂清朝官吏坐立不安。

瑞澂下令大刑伺候。棍棒交下,劉複基被折磨得鮮血橫流、四肢全部骨折,但他仍舊罵不止口,最後被押赴刑場。就義前,劉複基用生平最後的力氣,高呼:“中國萬歲!共和萬歲!革命萬歲!”年僅28歲。

最後被押上來的是楊洪勝。楊洪勝的大腿為炸彈所傷,一直流血不止。他是三個人中年紀最大的,沒有受過什麼教育,長得憨厚木訥。瑞澂等人就想從他這裏打開缺口,說他受知識分子蠱惑,如果將革命情況如實招供,可以無罪開釋。不想,楊洪勝坦然回答:“我自願加入革命黨,立誌推翻清朝,並未受他人蠱惑。”鐵忠又問:“炸彈從何而來,何部所造?”“不知道!”“隻要你供出彈藥藏匿地點,本官保你不死。”“老子不怕死!殺便殺,死便死。”最後,楊洪勝也被押赴刑場,終年36歲。此時已經是10月10日的淩晨了,層層陰霾中已經能見到絲絲魚肚白。

彭、劉、楊三人同時壯烈犧牲,被尊稱為“首義三烈士”。就在他們血灑刑場的時候,在張彪等人建議下,瑞澂派人把已經被打得半死的劉同拉出轅門砍了頭。這個16歲少年的生命,在搖擺著呼嘯而來的曆史車輪下被碾得粉碎。

這時候,瑞澂優柔寡斷的性格顯現無餘。敵我陣營都知道查獲的革命黨人名冊就在瑞澂手上,如何處置大家都很關注。名冊上幾乎都是新軍官兵的名字,如果按圖索驥一網打盡,很多軍營將會為之一空。瑞澂身邊就有人聲稱這份名冊是偽造的,是革命黨人使的“反間計”,建議總督大人當眾將名冊付之一炬,宣布對名冊上的官兵既往不咎;也有人建議可以對大多數人寬大處理,但不能放過名冊上的首要分子,還可以按照名冊上的地址破獲革命機關。應該說,這兩種意見都不失為是務實可行的方法。可惜瑞澂在這個問題上遲遲不做決策,不說抓人,也不說不抓人,讓人摸不著頭腦。革命黨人都知道名冊被抄,自己的身份即將暴露,萬分關注總督衙門的反應。沒有權威說法,謠言就開始四處傳播,從一兩個人口中擴散到千萬人口中,從一處彌漫到武漢三鎮。瑞澂的猶豫,反而助長了革命黨人——主要是新軍官兵們的焦慮、恐懼和反抗情緒。這股情緒正在軍營中迅速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