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覆滿洲專製政府,鞏固中華民國,圖謀民生幸福,此國民之公意,文實遵之,以忠於國,為眾服務。至專製政府既倒,國內無變亂,民國卓立於世界,為列邦公認,斯時文當解臨時大總統之職,謹以此誓於國民。中華民國元年元旦。”
武昌起義爆發後,黃興在香港聞訊,立即準備奔赴武漢。行前,他寫了一首七律《致譚人鳳》:
懷錐不遇粵途窮,露布飛傳蜀道通。
吳楚英雄戈指日,江湖俠氣劍如虹。
能爭漢上為先著,此複神州第一功。
愧我年年頻敗北,馬前趨拜敢稱雄。
在詩中,黃興有喜悅,有豪情,也有遺憾,更有自責。革命黨人以天下為己任,前方戰事正酣,恰是慷慨赴難的時候。黃興先到上海,計劃從上海走水路到武漢。當時上海雖然光複,但是清廷奸細遍布,城市治安也不好,黃興的行動不敢過於高調,也不便冒險公開前往武昌。恰好有上海醫生率領紅十字救護隊,出發到漢口救助傷員。黃興事先和救護隊說好,喬裝成隊員,妻子徐宗漢偽裝成護士,溯江而上,終於安全抵達漢口。
當時的漢口,一派緊張的勞軍備戰景象。革命軍和清軍在郊區已經開戰,不斷有傷員轉移到市區來。漢口軍政府有三個營的隊伍,一時夥食給養供應不上,漢口商會慨然允諾贈送10萬元以濟軍需,並組織全市的饅頭店負責蒸饃。饅頭店的蒸籠不夠,篾匠師傅趕編臨時蒸籠;蒸饃的柴火緊張,船幫老板運來劈柴;麵粉斷檔,米店夥計就到租界進貨;運輸工具缺乏,市民拿來竹籃、籮筐相助。饅頭熱氣騰騰,隊伍浩浩蕩蕩,男女老少挑著籮筐、提著竹籃或者用布包著,運送到固定地點,途中沒人偷吃一個。在戰爭最緊張的日子裏,漢口軍政分府的一切用度,沒有動用武昌官庫分文,都是漢口商界籌集的。
不遠處的漢陽兵工廠承擔著革命軍軍火的生產任務。該廠的機器設備全部由德國進口,所生產的七九式步槍(俗稱“漢陽造”,到30年代仍然是中國戰場的主要步槍之一)、口徑6-12厘米的快炮及過山炮,都是先進武器。漢陽兵工廠工人日夜開工生產,支持革命軍作戰。平日每天隻能製造60支步槍,戰時增加到80支。在戰爭最激烈的時候,工人在炮火威脅之下,仍然日夜生產,武器彈藥隨成隨發。
一場新與舊、革命與保守、民主與專製的決戰,就要在武漢三鎮上空上演了。
武漢三鎮保衛戰
革命軍占領武漢後,清軍殘部退居劉家廟。劉家廟在漢口以北十公裏處,瀕臨長江,周圍地勢平坦。劉家廟車站(即江岸車站)為南下清軍必經之路,也是革命軍保衛漢口的前哨陣地。第八鎮統製張彪帶著輜重第八營及42標殘部逃到劉家廟以後,河南方向的清軍援兵很快到達。南下清軍先頭部隊進抵劉家廟東北的灄口;薩鎮冰所率艦隊也大部駛至武漢江麵,並派魚雷艇在江麵巡弋,防阻革命軍從武昌渡江增援。這股清軍部隊對新政權構成威脅,而且會越聚越多。
革命軍的最佳對策是先發製人,爭取在清軍援兵主力沒有到達之前殲滅劉家廟的敵人,把戰線往北推。湖北軍政府於10月15日召開軍事會議,確定趁南下清軍尚未全部集中,先敵發起進攻。其方針是:“擬先擊攘漢口之敵,逐次向北進攻,以阻止清軍南下。”盤踞劉家廟之敵就成了首先打擊的目標。南北的決戰也就在此爆發了。
18日淩晨三點,革命軍的大炮劃破即將敞亮的夜空,步兵在炮火支援下發起進攻,很快逼近劉家廟車站。清軍的抵抗很頑強。雙方在陣前展開了肉搏戰。革命軍第一波進攻受挫,部隊退回大智門車站附近。
上午10時,革命軍發起第二波進攻。大批官兵雄赳赳氣昂昂地呐喊著殺向劉家廟。新兵的特點在這時候表露無遺:因為部隊倉促組建,新兵們缺乏訓練,射擊漫無目標,準確率極低,也沒有什麼進攻隊列。戰鬥開始,第一線老兵開始射擊,後麵的新兵竟然也開槍射擊,誤傷老兵。新入伍的炮兵也沒有得到訓練,射擊的時候不少炮彈落入前方友軍陣地,前線新兵大聲疾呼,說炮兵中有“漢奸”。但官兵們士氣高漲,加上沿途有老百姓呐喊助威,革命軍進攻頗有聲勢。清軍正抵抗間,湖北第一協的一隊士兵,突然從右翼發起衝擊,其勢甚猛,迅速突入清軍陣地。清軍大亂,一部乘火車北撤。該隊乘勝追擊,沿著鐵路線呼喊追殺。北逃之敵突然停車阻擊,革命軍遭受很大傷亡,不得不再次退回大智門一帶。新入伍的士兵軍心動搖,還要往後方跑。親臨觀戰的詹大悲高呼:“前方我們打贏了,士兵們趕快去相助!”新兵們聽說“我們打贏了”,這才止住退卻的腳步,再次湧向前去。
革命軍兩次進攻受挫後,重新調整部署,發揚了老傳統:上敢死隊。這回敢死隊不是衝在最前麵,而是斷後督戰。兩個敢死大隊分別在第三、第四標之後,督同步兵衝鋒。
中午12時後,革命軍發起第三波進攻。由於新兵不善利用地形,不會尋找掩護,傷亡較大,進展遲緩,至午後3時才推進五六百米。關鍵時刻,敢死隊全部投入戰鬥,炮兵一部配合向敵右翼猛烈轟擊。下午4時,北方鐵道上黑煙滾滾,滿載清朝援兵的火車即將抵達劉家廟車站。車上有清軍步兵一標、炮兵一隊。如果讓這股援兵加入戰鬥,對革命軍正在進行的第三波進攻大大不利。必須攔截住他們!革命軍炮兵先發炮,沒有擊中火車;潛伏在鐵路兩側的革命軍士兵,迅即將十餘丈路軌拆毀,使列車脫軌傾覆。革命軍乘機發起衝鋒,附近的工人、農民亦手拿鐵鍬、鋤頭、扁擔助戰。清軍死傷慘重,但仍然粘在劉家廟地區。
10月19日拂曉,革命軍約三千人,以騎兵為前鋒,在炮兵支援下,從兩翼發起進攻,並派兵一部阻擊敵之迂回部隊。第四波進攻開始了!清軍依靠艦炮支援,頑強抵抗。激戰至中午12時,清朝軍艦彈藥用盡,駛往下遊。革命軍乘機加強兩翼攻勢。清軍竄入居民棚戶,繼續頑抗。革命軍以敢死隊組織火攻。當時正是順風,頃刻之間烈焰衝天。清軍無法立足,丟棄大量輜重,向三道橋退卻。革命軍占領劉家廟,追至三道橋附近,才停止了進攻。
革命軍因連續作戰官兵疲憊,留下第二協的一半兵力固守劉家廟陣地,其餘人員運送戰利品回漢口市區。
“革職留任”的湖廣總督瑞澂一直龜縮在楚豫號兵船上。楚豫號先停靠在劉家廟江畔,和張彪的殘軍相呼應,後來移動到漢口德國租界碼頭,企圖依靠洋人的軍艦獲得保護,但仍遭到革命軍的炮擊。瑞澂惶惶不可終日,一麵急電催援,一麵借故逃往上海,理由是“兵船煤盡”。到了上海,他就當起了寓公,對政務不聞不問了。清廷大罵瑞澂“辜負朕恩,偷生喪恥,實際堪痛恨”,下令兩江總督張人駿將瑞澂捉拿進京治罪。張人駿自顧不暇,哪裏還把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聖旨當回事,根本不管。倒是北京的一些青年貴族,對瑞澂的“失職”十分憤慨,曾組織了一個暗殺團到上海刺殺瑞澂。不料全國形勢驟變,這些滿族親貴在上海反而成了革命黨人暗殺的目標。謀殺瑞澂的計劃也就不了了之了。
據守劉家廟失利後,湖北提督張彪也淡出政務。民國後張彪居住在天津,在日本租界裏置田二十畝,修建花園住宅,取名“張園”。宣統小皇帝溥儀被逐出北京後,協同皇後婉蓉等住在張園。年過六旬的張彪堅持每日清晨親自灑掃庭院,以盡所謂“事君”之道。臨終時,溥儀親臨探望,張彪緊盯著溥儀的“龍顏”,說不出一句話。
革命軍雖然占領了劉家廟,但戰局並沒有得到根本改觀。大批北洋新軍乘車南下,無法到達劉家廟,就不斷在祁家灣、灄口附近集結。革命軍還得抓緊時機,趁清軍主力屯集之前先發製人。
19日夜,革命軍召開軍事會議,還是決定在清軍尚未全部到達之前繼續進攻。攻擊目標就是灄口之敵。指揮劉家廟戰鬥的第二協協統何錫藩因為與少數革命黨人意見不合,提出辭職。軍政府改任張景良為漢口前線指揮官。張景良是個舊軍官,原為第八鎮步兵第十五協29標標統,武昌起義後歸附革命。革命軍擁戴黎元洪為都督時,張景良公開反對說:“朝廷已宣布立憲,不宜更言革命。黎公,你長久受到朝廷恩遇,諸將惟公命是聽,請三思而行。”起義官兵聽他說出如此糊塗的話來,氣憤地把他關了起來。不過黎元洪非常看好張景良,很快就放他出來,讓他出任湖北軍政府參謀部副部長。一次在軍政府會議上,張景良突然大喊大叫,用頭撞擊黎元洪。革命軍再次把他逮捕。這一次還是黎元洪出麵,證明張景良隻是暫時精神不正常,把他保釋出來。何錫藩辭職後,張景良出乎意料地表示要到前線殺敵立功,還願意以全家人作為人質。革命黨人麵麵相覷,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後,蔡濟民出麵擔保,大家才同意張景良出任前線總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