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儀說的“事故”是1912年1月16日袁世凱退朝回家途中遇刺的事。同盟會員楊禹昌、張先培、黃芝明三人藏在東華門大街便宜坊酒樓上,向袁世凱的隊伍投擲了炸彈。袁世凱隻受了輕微傷,他的侍衛長袁金標成了替死鬼。事後,袁世凱以“久患心跳作燒及左骽腰疼痛等症”為名請假,不再入朝,讓胡惟德等人作為中間人與宮廷聯絡。在重要曆史時刻,這三名革命黨人的行動是幫忙還是搗亂,很難鑒定,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們的刺殺並非南京臨時政府指揮的。
溥儀為什麼會看到隆裕太後在哭呢?因為立國300年的清朝四麵楚歌,極可能在她手裏滅亡。跪在地上的袁世凱拿來了兩份密奏,第一份是駐俄公使陸征祥聯合各駐外公使的上奏,內容是要求皇帝退位,第二份密奏是內閣全體成員的上奏,內容是認為除了實行共和,朝廷別無出路。密奏中除了縱論形勢外,還有威脅,比如:“海軍盡叛,天險已無,何能悉以六鎮諸軍,防衛京津?雖效周室之播遷,已無相容之地。”“東西友邦,有從事調停者,以我隻政治改革而已,若等久事爭持,則難免無不幹涉。而民軍亦必因此對於朝廷,感情益惡。讀法蘭西革命之史,如能早順輿情,何至路易之子孫,靡有孑造也。”軍隊都叛變了、友邦都背叛了、不接受共和的法國皇室被滿門誅殺了,這樣的內容怎麼不讓閉塞懦弱的隆裕太後滿心恐懼呢?
袁世凱走後,被嚇暈的隆裕太後慌忙召集宗室和親貴們來開禦前會議,把情況一擺讓親戚們拿主意。王公們先不拿主意,紛紛痛批袁世凱,有說袁世凱忘恩負義的,有罵袁世凱一直就不是東西的。袁世凱之前表現得效忠朝廷。武昌起義後,清廷發布過準許百姓剪發的上諭,留不留辮子由老百姓自己決定。一次散朝後,世續指著自己腦後的辮子笑著問袁世凱:“大哥,您對這個打算怎麼辦?”袁世凱當時還肅然回答:“大哥您放心,我還很愛惜它,總要設法保全它!”這讓很多滿族親貴對袁世凱感到滿意,認為:“袁宮保決不會當曹操!”其實,那是他們自欺欺人,就像溺水的人連一根稻草都不放過一樣,無能又身處險境的滿族親貴們寧願相信袁世凱是忠臣,也不願意去想象他是曹操。如今,幻夢破滅了,那些自欺欺人的人恨恨地說:“誰說袁世凱不是曹操?”恭親王溥偉、肅親王善耆、貝勒載澤和其他年輕的皇親國戚們,都破口大罵袁世凱。奕劻和溥倫流露出讚成退位的意思,立刻遭到了猛烈的抨擊。多數人嚷嚷著要和革命軍決一死戰。在一片怨恨和爭吵聲中,誰都不知道到底應該怎麼應對袁世凱的逼宮。
第二天,禦前會議繼續召開。和袁世凱關係密切的奕劻沒敢來,昨天讚成皇上退位的溥倫改變了立場,聲明讚成保留君主。同樣轉變立場的還有昨天囔囔著要和革命軍死戰的宗室親貴們,發言主戰的人越來越少,最後隻剩下了四個人。載濤主張化整為零,將王公封到各地區建立藩鎮,分踞各地進行抵抗。這個主張很有“複古”風格,放在幾百年前可能有用,如今根本沒人聽。後來,宗室親貴中的明白人就說,請太後聖斷,別為奕劻之流迷惑了。最終,這次禦前會議又無果而終。
隆裕太後在會上說:“我何嚐要共和,都是奕劻跟袁世凱說的,革命黨太厲害,咱沒槍炮沒軍餉,打不了這個仗。”
溥偉和載澤說:“亂黨實不足懼,隻要出軍餉,就有忠臣去破賊殺敵。馮國璋說過,發三個月的餉他就能把革命黨打敗。”
隆裕太後哭窮:“內帑已經給袁世凱全要了去,我真沒有錢了!”
溥偉舉出日俄戰爭中日本皇帝和皇後以首飾珠寶賞軍的例子,勸隆裕太後效法。善耆支持溥偉的意見。從日後紫禁城的生活來看,宮廷還掌握著相當多的金銀。但是隆裕太後對整場戰爭的前景表示悲觀:“勝了固然好,要是敗了,連優待條件不是也落不著了嗎?”
部分宗室親貴不相信民國政府會優待皇室。“優待條件不過是騙人之談,”溥偉就說,“就和迎闖王不納糧的話一樣,那是欺民,這是欺君。即使這條件是真的,以朝廷之尊而受臣民優待,豈不貽笑千古,貽笑列邦?”
針對宗室親貴對優待條款的不信任,袁世凱抓緊做隆裕太後的工作。他派親信趙秉鈞帶話說:“這個事兒叫大夥兒一討論,有沒有優待條件,可就說不準了!”意思是讓隆裕太後“聖心獨斷”,別聽那些反對意見;再猶豫下去可能連優待條件都沒有了。這已經是赤裸裸的威脅了。袁世凱還收買了後宮宦官,包圍意誌薄弱的隆裕太後。宗室王公們曾千囑咐萬囑咐,讓隆裕太後別把優待條件對太監們說,可是早被袁世凱收買的總管太監小德張等隆裕一回宮就搶先開口:“照奴才看,共和也罷,君主也罷,老主子全是一樣。講君主,老主子管的事不過是用用寶。講共和,太後也還是太後。不過這可得答應了那‘條件’。要是不應嗬,革命黨打到了北京,那就全完啦!”這又是赤裸裸的威脅。袁世凱要讓隆裕太後知道:早點決定退位與否,不然連優待條件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