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早晨我才明白過來:無論多麼小的人兒,隻要是人,他就要爭取自由呼吸的權利,人們就應該給他自由呼吸的權利。

小時候,我很崇拜你的爺爺,我認為他無所不能。

甚至認為他早年在軍旅中南征北戰的時候,一定是勇冠三軍。

坐下馬一定是棗紅色的,手裏揮舞著寒光閃閃的長劍,如天神下凡一般所向披靡。

你小時候也和我一樣,崇拜父親,你出生的時候,雖然你爸爸已經革命軍人戲劇化地變成了社會公敵。

有一天,你和媽媽去觀賞法國兒童影片《白鬃野馬》,看到好多人都抓不住那匹雪白的野馬,你竟會在電影院裏大聲喊叫起來:要是我爸爸在就好了!他準會抓住它!當我聽說這件事的時候,我先是忍不住笑了,笑得十分痛苦,然後歎息著說:傻兒子!你哪裏知道啊!你的爸爸即使能抓住那匹駿馬,誰允許我去抓呀!在那個時代,一個社會公敵,即使是做好事也是犯罪。

大名鼎鼎的電影演員趙丹,曾經對我講過他在文革中勞動改造時的一件小事:七十年代初,中國的乒乓球在全世界大出風頭,特別是與美國溝通的乒乓外交,給小小的球兒注人了重大的政治意義。

一天晚上,全農場的人都在飯廳裏看電視。

那時整個農場隻有一台十二英寸的電視機。

趙丹來晚了,站在後麵看不見。

這時屏幕上的乒乓小將正在大板抽殺,觀眾掌聲不絕。

正在農場勞動改造的趙丹也被這種高漲的情緒所感染,搬了一張板凳,坐在桌子旁,也為乒乓小將拚命鼓掌、大聲喝彩起來。

他的這番愛國主義的真誠表現,得到的是一場批鬥大會。

最後問他:你知罪嗎?趙丹天真爛漫地搖搖頭:不知道呀!我為乒乓小將的勝利高興呀!我為祖國的榮譽興奮呀!這不對嗎?他的回答立即激起了革命群眾的憤怒,群起而攻之,如雷般的怒吼,異口同聲:你忘了你的身份!?你興奮什麼?你高興什麼?你有資格興奮嗎?你有資格高興嗎?趙丹語結。

你爺爺很不喜歡我的長兄(你應該叫大伯),我卻特別喜歡他。

他在家鄉淪陷那年,隻是一個中學畢業生。

我覺得他很靦腆,在家裏從來都不大聲講話,尤其是在你爺爺麵前,就像老鼠見了貓,恨不能地上立即裂開一個縫,他好隨時消失掉。

他對我溫和、親切,從不把我當孩子,不打我,不嗬斥我,好像我是一個和他一樣大的人。

在我見到的中學生中,沒有一個不是盛氣淩人的。

即使是在幼稚園比我高一班的孩子,也要擺出一副對我不屑一顧的樣子。

盡管他們和我一樣,也穿著開襠褲。

所以,我有機會就溜到你大伯的房間裏去,聽他悄悄對我說心裏話。

你爺爺經常大聲吼他:逆子!逆子的意思是什麼,我不懂,但我感覺到是個很不好的稱呼。

你大伯到底為什麼總讓你爺爺生氣昵?是因為他用筷子包著麥芽糖,偷偷在你爺爺的錢箱裏粘紙幣?可這件事隻有我知道呀!他每一次事後都沒有忘記用麥芽糖粘住我的嘴,我從來都沒有泄露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