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找棒槌?棒植到哪兒去了?誰也不知道。
你爺爺又氣又急,跺著腳,大有把樓板躲塌的危險。
找不到棒槌,把頂門杠找來!我立即打了一個寒戰:壞了,頂門杠比棒槌要大得多!我真後悔藏了棒槌,這一下你大伯的一條小命算是完了!頂門杠沒人藏,也沒有任何借口說找不到。
你表叔很快就把頂門杠扛來了。
你爺爺接過頂門杠,向你大伯叫著:滾出來!顯然是因為房間太小,頂門杠太長,掄不開。
你大伯從房、司裏,膝行著移到大廳。
你爺爺說:你知道我為什麼打你嗎?不知道……不知道?昨兒個夜裏你房裏還有什麼人?沒……沒……沒有人……你還強!沒有人?逆子!一個女人!四點半鍾你才把她送走,你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不!十二點我就聽見了!我沒有踢垮你的房門,不是為你這個逆子顧臉麵!是怕壞了人家女孩兒的名節!給我趴下!你大伯隻好顫栗著肌在地板上。
說!是誰家的姑娘?你大伯小聲含混地說了一個名字,除了你爺爺以外,我們都沒有聽見。
我看見你爺爺在索索發抖,半晌才說出話來:是……是……他們家的小姐!千金小姐!一個大家閨秀!你!你!……當你爺爺髙高地舉起頂門杠的時候,我就像被人倒了一桶冰水一樣,從頭到腳全都被冷汗浸透了。
這時,你奶奶突然撲過來,抱住你大伯。
你奶奶的舉動是你爺爺和我都未曾想到的,因為你奶奶從來都沒有對你爺爺說過一個不字,甚至沒聽見她在你爺爺麵前大,聲說過話。
你爺爺用頂門杠把樓板搗得嗵嗵響,氣急敗壞地叫著:你!給我走開!你奶奶嚇得立即從你大伯的身旁閃開了。
我在心裏暗暗叫苦:大哥的脊梁骨要斷了!大哥的脊梁骨要斷了!你爺爺的頂門杠還沒有落下來的時候,忽然樓梯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轉眼你表叔扛著王六爺上來了。
使我大惑不解的是:瘦骨嶙峋的你表叔怎麼能扛得動比他重一倍的王六爺?而且速度那麼快!我猜想一定是你奶奶打發他去的。
你表叔真有眼色,直截了當地把王六爺丟在你大伯和你爺爺的中間。
王六爺拄著雙拐一蹦就站起來了,一邊喘氣一邊說:老弟!他這一聲叫,把我叫得一愣,想想:可不,隻有他能把你爺爺叫老弟,也應該叫老弟。
老弟!兒子比日本鬼子還要壞麼?隻一句話,你爺爺就把頂門杠扔了,接著長歎了一聲:唉!逆子!轉身吩咐你表叔說,蠻子!把王六爺背到我的書房裏去,沏一壺毛尖!你表叔連忙應著:中!一下就把王六爺背了起來。
你爺爺在前麵帶路,然後是背著王六爺的表叔,你奶奶也跟著下了樓。
我知道,這時候她不敢留下來對你大伯表示哪怕一點安慰,那樣。
做一定要冒觸怒你爺爺的危險,何況此時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
隻有我悄悄留了下來。
你大伯心有餘擇地從地板上爬起來,牽著我的手,回到他的房間。
我們並排坐在床上,都勾著頭沒說話。
過了好久,我才抬起頭來,看見你大伯正在落淚。
我說:大哥,你後悔嗎?他連想都沒想一想就回答了我:不!打斷你的脊梁骨,你也不後悔嗎?不!我說不出為什麼,對他敢做敢當的那股勁,打心眼兒裏欣賞。
我情不自禁地抱住他,把頭靠在他的懷裏。
一會兒,樓下你爺爺的書房裏傳出梅蘭芳的唱兒來,那是你爺爺在用話匣子款待王六爺,放的是梅蘭芳和楊小樓的《霸王別姬》。
見大王在帳中和衣睡穩……我聽見我和你大伯的心跳也隨著平穩下來了。
這是我親眼目睹的一件往事,至於更深一層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
一方麵,是我的年紀太小;另一方麵,按中國古老的習慣,對於尊長的一切,小輩是諱言諱聽的。
有些事是我從大人們的一言半語裏猜測出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