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海子與這些好友最後的聚首,不久後,人間將不再有他,所有的往事都將化作雲煙。他沒有告訴任何人,那天的離別將是永別,沉默就是他的告別之語。3月14日,他寫下了《春天,十個海子》。
春天,十個海子全部複活
在光明的景色中
嘲笑這一個野蠻而悲傷的海子
你這麼長久地沉睡究竟為了什麼?
春天,十個海子低低地怒吼
圍著你和我跳舞,唱歌
扯亂你的黑頭發,騎上你飛奔而去,塵土飛揚
你被劈開的疼痛在大地彌漫
在春天,野蠻而悲傷的海子
就剩下這一個,最後一個
這是一個黑夜的孩子,沉浸於冬天,傾心死亡
不能自拔,熱愛著空虛而寒冷的鄉村
那裏的穀物高高堆起,遮住了窗戶
他們把一半用於一家六口人的嘴,吃和胃
一半用於農業,他們自己的繁殖
大風從東刮到西,從北刮到南,無視黑夜和黎明
你所說的曙光究竟是什麼意思
那晚,他修改了多首桃花詩,可那些關於人麵桃花的故事已經與他無關。時間無涯,他隻是滄海裏的微小水滴。他不羨慕悠遊於東籬南山的五柳先生,也不羨慕酒醒花前坐、酒醉花下眠的風流才子。他的桃花,用生命的荒涼畫就,比那桃花扇上的鮮血更讓人悲傷。這個敏感的詩人,在山重水複的紅塵路上,早已是傷痕累累。他可以寂靜,卻無法安詳。
其實,人就算經曆千種聚散離合,也很難做到恬淡,也很難心如止水。偶爾打開心窗,若是陽光滿滿,便忍不住歡喜;若是陰雨連綿,便難免有幾分愁緒。都說,平常心即是佛,可塵凡之中,有幾人能在風雨飄零的路上,永遠保持一顆平常心呢。海子有一顆純淨的心,卻始終做不到安恬,相反,他多愁善感,春花凋落、夏荷枯萎、秋風蕭瑟、冬雪消融,這些輪回的變化,都能在他心中留下傷痕,更何況是人世的悲歡離合。或許,此時的他,隻願塵埃落定。
雲下花開
生命靜寂,大地無聲。人生苦旅,就算不能到達夢裏的湖畔和田野、大海和草原,就算看不到彼岸花開,也總會有終點,哪怕隻是倒在月光之下,飲著露水,依著青草。無論你來時的路走得華麗還是蕭索,離去的時候也不過是寂靜無聲。最後的人間歲月,最後的燈火闌珊,你無須記得。歸去的路上,繁華在遠方,溪流在遠方,漁舟在遠方。風是你最後的方向,而你知道,遠在遠方的風比遠方更遠。
萬丈紅塵裏,他隻如山間清溪,在靜默的時光裏看花謝水流。可這寂靜的生命,終究避不開悲歡離合。而他又不願退隱林泉,泛舟五湖。他是大地上孤獨的行者,那些年的晨昏交替,對於他而言隻是莫名的悲喜交加。有過的歡喜,最終都在喧囂的人間匆忙退去,最後隻剩下滿懷的悲傷,和紙上疏疏落落的詩行。從寂寞到寂寞,塵世間,他竟連一個人的浮世清歡也未曾得到。
1989年3月16日,海子在北京最後一次見到沈碧。那幾年,他們雖然早已分手,但偶爾仍有書信往來。不久前的冬天,沈碧寫信告訴海子,說自己將要去美國。其實他們本如雲水,隻能彼此相望,可是那封信還是讓海子無比難過。雖然往事如煙,可他又怎能阻止自己回憶那些花前月下的從前。然後,他在寒冷的冬天,想象著沈碧踏上旅程,去到大洋彼岸的背影,寫了好幾首關於太平洋的詩,每一首都沾滿淚水。
太平洋 豐收之後的荒涼的海
太平洋 在勞動後的休息
勞動以前 勞動之中 勞動以後
太平洋是所有的勞動和休息
茫茫太平洋 又混沌又晴朗
海水茫茫 和勞動打成一片
和世界打成一片
世界頭枕太平洋
人類頭枕太平洋 雨暴風狂
上帝在太平洋上度過的時光 是茫茫海水隱含不露的希望
太平洋沒有父母 在太陽下茫茫流淌 閃著光芒
太平洋像是上帝老人看穿一切、眼角含淚的眼睛
眼淚的女兒,我的愛人
今天的太平洋不是往日的海洋
今天的太平洋隻為我流淌 為著我閃閃發亮
我的太陽高懸上空 照耀這廣闊太平洋
人成各,今非昨,此時的重逢,不過是楊柳沉默,冷月無聲。昔日不重來,這是所有人必須麵對的悲哀。多美麗的相逢,多柔麗的時光,遠去後便不再回頭。人生本就沒有回頭路可走。17日晚,海子和政法大學教研室同事聚餐時喝醉了酒,說了許多關於他和沈碧的事,酒醒後極度懊悔。對他來說,這是對沈碧的最大傷害。為此,他甚至想要以死謝罪。那個曾傷害過他的女子,仍是他心中的明月,他不願傷害她,這就是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