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入宮為妃(1 / 3)

公元636年7月,唐太宗的長孫皇後去世。長孫皇後與唐太宗是結發夫妻,在大唐草創時期,唐太宗戎馬倥傯,長孫皇後是有名的賢內助;在唐太宗君臨天下之後,長孫皇後建言行事,諍言進諫,又是一個良佐。一次,唐太宗在朝廷上遭到宰相魏徵的廷諍,他一時接受不了,回到後宮仍是餘怒未息地說:一定要殺死這個鄉下人。長孫皇後問是誰,太宗回答說魏徵在朝廷上直言極諫,不給我麵子,當眾羞辱我。長孫皇後聽了,立時退下,換上朝服,站在庭中相賀。太宗一時不明其意,驚問其故。長孫皇後說:“妾聞主明臣直;今魏徵直,由陛下之明故也,妾敢不賀!”唐太宗聽了哈哈大笑,剛才那股怒氣立時消了。所以長孫皇後死後,太宗悼念不已。長孫皇後生前曾親自采編古代婦女得失之事,撰成《女則》三十卷,死後,有人將《女則》奏上,唐太宗看了,更是悲慟萬分:“皇後此書,足以垂範百世。聯非不知天命而為無益之悲,但入宮不複聞規諫之言,失一良佐故不能忘懷耳!”

長孫皇後的薨逝,使唐太宗悵然若失。他令人在苑中造了一座層觀台,經常登層觀台遠望昭陵皇後葬地,思念皇後的好處。

聰明的楊妃看出皇上的心思,百般嬌媚,為皇上解悶,消除他思念皇後的痛苦。有一天,她單獨與皇上對座的時候,向他說:“萬歲如此傷神,長此不去,有礙聖躬。以臣妾看,莫如到民間尋幾個美女子來,充實後宮。”唐太宗未置可否。因為他曆來主張,君主應少奢費,務節儉,他還幾次下詔精簡宮人,放他們出宮,聲稱:“宮人久閉宮中,實可憐憫。”這件事給他這個明君臉上增添了不少光彩,他怎能前日惡之,今日愛之呢?但是,哪個君王不愛色?盡管六宮妃嬪成群,民間的絕色照樣有強大的誘惑力。楊妃看出了他的難言之隱,又進一步對他說:“臣妾有一外甥女,堪稱絕色,今年已屆及笄之年,不知陛下是否有意?”唐太宗不再沉默了:“你的外甥女?哪方人士?”楊妃笑道:“就是下世不久的荊州都督武士彠的次女武則天啊!這小女子出落得像一朵花,並州遠近聞名。”楊妃在興致勃勃地介紹過程中,發現唐太宗聽得很認真。此後,又經多次勸說,終於促成此事。貞觀十一年(637年)春上的一天,一紙冊書由兩名黃衣使者送到了並州文水縣。

李世民雖為一代名君英傑,卻也擺脫不了曆代帝王尋芳逐豔之癖,他下的詔書說:“朕聞故臣武士彠之女武氏,年方一十四歲,花容月貌,堪稱天下第一美女,更加她德性賢淑,極富文采,冊封為才人,今宣她入宮。”

唯一女皇武則天

那一天,當傳達聖旨的官員飛馬來到武家宅地。武則天的母親驚恐不安,不知此是禍還是福,竟一時急得哭了起來,她知道皇帝的妻妾如雲,除皇後外,還有妃嬪13人,婕妤、美人18人,這之後才是才人,又是9人。才人不過是皇帝的五等小妾。楊氏深怕女兒得不到皇帝的寵愛,被關進那深宮大院裏,反受一輩子苦。臨行時,楊氏更加痛哭不止。武則天則落落大方,儼然像出一次遠門那樣神態自若。她還安慰母親說:“女兒這次去宮裏,說不定就是咱們全家的福氣,您老何必哭哭啼啼為此傷心呢?”楊氏聽了,覺得女兒說得也是,想起她雖尚年幼,可心眼活,到了宮裏也許真能得到皇帝的寵愛。想到這裏,楊氏趕緊抹了老淚,給愛女收拾了東西,便送她出了家門。

故鄉啊,此番將是久別離,故園從此在夢中!少年的歡樂已隨著滾滾的車輪被遠遠的拋落,新的人生已經宣告開始。神秘的宮禁啊,你是什麼樣子,是天堂還是陷阱?是吞噬人的魔窟還是成就人的殿堂?行進在迢迢長安路上,武則天陷入深沉的思索中……

武則天坐在車內,漫無邊際地浮想著,她以往聽到的有關長安的種種事情,一下子湧入她的腦海,組成了一幅巨大的畫卷,慢慢展開,永無盡頭。回憶可以填充思想上的空白,解除孤獨的痛苦。特別是,這些回憶都聯結著他慈祥的父親,聯結著她的家庭和親人。所以,當武則天陷入回憶中時,她是頗感欣慰的,幾日來旅途的疲勞為之一掃。可是,當車子進了皇城南門朱雀門,一座座高大的殿宇、穿著各色朝服的官員出現在她麵前的時候,她的心情卻緊張起來。她不無驚慌地意識到;她的無憂無慮的少女生涯即將結束,一種她從未經曆過的、也無法想像的生活就要開始。這皇家的大門如一道屏障,將把她的過去和未來徹底隔開。她情不自禁地回過頭來,向著南方,向著關山阻隔的並州方向深情地一顧,然後,惜別似的轉過臉來,兩顆晶瑩的淚珠從她那雙長著長睫毛的秀目中滾下。

朱雀門前的迎接顯然比明德門隆重。從服裝和儀仗來看,他們屬於更尊貴一些的官員。武則天從車窗的帷縫裏看到,車馬隊裏的一名官員首先下了馬,然後和迎接的官員說了幾句話,便繼續行進了。車子在皇城放慢了速度,路邊建築她看得很清楚。盡管她不知道哪裏是三省六部,哪裏是九寺五監,但從建築的格局和來往人等可以想見:這裏是朝廷官員的衙署。

出了皇城,是一條東西走向的橫街。這條街很寬,足有一箭之遠,街上幾乎無行人車馬,給人一種空蕩蕩的感覺。穿過橫街,便是皇帝和皇族居住和處理朝政的宮城了。宮城南麵有五個門;正中是承天門,與承天門相對的是太極門,太極門往北是太極殿、兩儀殿、甘露殿等一組宮殿,稱太極宮或大內。大內東麵是太子居住的東宮,西麵是妃嬪居住的掖庭宮。武則天進承天門後下了犢車,換上了由九個宮女抬的腰輿,向西進入掖庭宮。稍事休息後,由四個宮人獻上皇上親賜的膳食。吃罷飯,便是香湯沐浴,兩個年輕貌美的宮女細心服侍。接著便是曆時近一個時辰的、令人疲倦的梳妝。此間,不斷有宮女來往於妝台前,拿來金簪、步堯花鈿、香粉等大量禦賜妝品;披肩、長裙、都是上等宮錦縫製,一雙繡履也極為精美。武則天麵對銅鏡中那副姣美的容顏,心裏怦怦直跳。她驚奇於自己的美麗,也為即將跪迎那個統萬民、禦天下的君主而惶然失措。唐太宗是在武則天進宮的當天召見她的。當這個豔妝少女出現在唐太宗麵前的時候,他一下子驚住了。這位四十歲的君王凝神注目、理著胡須把武則天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從她那黑如墨染的秀發,到她那豐滿稚嫩的容顏;從她那微隆的前胸,到她那頎長的、婀娜的腰身,一處也不肯遺漏,像是要把她的魂魄都攝了去。唐太宗顯然有些震驚:這個年方十四歲的少女何以發育得這樣成熟、這樣秀美!此刻,後宮的妃嬪在唐太宗的心目中都大為遜色,連舉薦武則天的楊妃他都無暇去想了。唐太宗一邊端詳著,一邊情不自禁地讚道:“美容止!美容止!”君王的讚賞使武則天感到一種難言的滿足。她從小就愛虛榮、喜稱讚,尤其願意別人發現自己的美。這也許是女人的一種天性。不過,這種天性在武則天身上表現得要更為突出一些。武則天的緊張心情有些緩解了。她偷偷地、不勝嬌羞地抬起頭來,隻見麵前的君王頭戴雙腳襆頭,身穿白色的繡著金龍的無領衫,身材偉岸,相貌英俊,目光炯炯,美髯飄拂,根本不像四十歲的人。

武則天曾多次聽父親頌讚過當今皇上的明達睿智,早就景仰這一代明君。今見皇上如此英偉慈祥,想到自己從此將幸伴君側,頗覺榮幸。她不再驚慌,不再惶惑,甚至為進城時那種對故鄉、對過去的眷戀而感到好笑。誰說宮中紅顏多薄命,此時此刻,不是高貴莫名麼?她感到,隻靠回憶過時光是沒有出路的,隻有以堅強的意誌去適應,去主宰新的環境方得立足。她不想、也不願意重蹈宮中女人們那種可悲的、玩偶的道路,她要當自己命運的主人,在這個陌生的天地裏當一個強者。

武則天下意識地挺直了身子,以安然的、帶有幾分嬌媚的微笑等待著君王的發問。

“你就是已故荊州都督武士彠之女?”

“婢女正是。祖籍並州文水。”

“聽說你兼通文史,可有此事?”

“婢女見識淺薄,不過初知而已。”

唐太宗笑道:“看來還是個女才人呢!”

君王一字值千金。這次召見之後,武則天真的被冊為才人。才人是晉武帝時所製,爵千石以下,宋齊時為散職,梁於九嬪之下置五職三職,才人列位三職。唐承隋製,設才人五人,正五品。

武才人正值豆蔻年華,柔情纏綿,很會討皇上喜歡。初幸之日,唐太宗便為之傾倒。此後,幾乎夜夜召她侍寢,並把她安置在福綏宮,親自派出自己貼身的宮人前去服侍。唐太宗深愛她的嬌小稚嫩,特別是喜歡她那種為一般妃嬪所不具備的特有的嫵媚,愛憐地叫她“媚娘”。武媚娘這個禦賜芳名也不脛而走,傳至宮中。那些失意的妃嬪、年長的宮娥,暗地裏在風傳著這位新得寵的才人的幸遇,她們也不無忌意地竊竊私語:“聖上心裏隻有一個媚娘,這掖庭宮快成虛設了!”

武媚娘之媚不僅在於她嬌媚的外表,還在於她那種頗帶男子氣的剛毅的、大膽的性格。這也許和嬌媚是不可混為一談的,或者說根本不能歸之為嬌媚。但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卻是:唐太宗喜歡她這種性格。在她看來,這種性格也是一種誘人的嫵媚,是枕席間那種令人心醉的嫵媚的又一種表現形式,這種表現越充分,越是增加了她的嫵媚。

曾有這樣一件事:

唐代設有專養禽獸的皇家苑圃。一天,閑來無事,李世民帶一群妃嬪到後苑玩,令人牽出自己心愛的寶馬“獅子驄”。這是一匹駿騎,它紫紅的皮毛像絲綢那樣閃閃發光,被馬倌梳洗得一絲不亂。獅子驄的前胸寬闊,後臀微翹,動感十足。鬃毛又密又長,猶如獅鬢。從側麵看,它的背上和腿上隱約顯現出更紫更紅的圓圈圈。四蹄也如鋼鑄一般。馬尾像瀑布一般拖下來。往眾人麵前一站,馬臉朝天,顯示了一種名駒的高貴氣質。李世民得意洋洋地走過去,伸手想去撫摸它。沒等李世民的禦手搭上馬身,獅子驄忽然噅噅亂叫,發起了脾氣,暴跳如雷,前蹄躍起老高,絲毫不給李世民麵子。此馬大概是圈久了,憋的,或是見這麼多後宮佳麗嘰嘰喳喳,心煩意亂。

獅子驄後蹄險些踢著了李世民的襠部,嚇得眾衛士一把把李世民拉回。馬倌臉色煞白,舉鞭喝斥獅子驄。獅子驄見狀,更加暴跳如雷,連咬帶踢,想掙掉轡頭。

李世民急問左右怎麼辦。唐儉也搖頭說等等再看。這時,武則天款步過來,對李世民說:

“妾能製之。”

李世民望了望這位小美人,問:

“你小小的年紀,能有什麼辦法?”

武則天答曰:

“妾有三件寶貝可以製服它。一開始用鐵鞭猛抽,如果還不服氣,就用鐵錘砸,再不服氣,可用匕首斷其喉耳。”

話音剛落,唐太宗便擊掌而讚:“好一個媚娘,有膽略,有氣魄!壯朕之誌,朕原以為你是個弱女子,聽你這番話,勇力不讓須眉,堪稱巾幗人傑也!”

當然,唐太宗沒有把這匹獅子驄交給這位堅韌的媚娘馴治,不過,從這件事情以後,武媚娘的性格的一個側麵卻在唐太宗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驚喜武媚娘的丈夫氣概,但也不免擔心地想:媚娘既有以鐵鞭馴馬的嚴酷,就會有以鐵鞭處世的冷峻。設若此人大權在握,則將是怎樣的情景呢?

在她入宮後的第三年——貞觀十四年仲春二月,唐太宗駕幸國子監,參加祭奠先聖先師的釋奠之禮,武才人奉命隨駕。這一次,使她頗開眼界,長了不少見識。

國子監在皇城南門安上門西,是唐太宗在長安創辦的高等學府,分設國子學、四門學、書學、算學、律學。還有門下省的弘文館、東宮的祟賢館,是所謂“六學二館”。各置博士,都是國內名儒,長官國子祭酒,從三品。

在皇帝到來的前一天,國子監已於學堂後設幄帳,堂上設禦座,北向設講榻,另設文武官員、學官、學生之位於講榻之側。皇帝是乘馬前來的。國子祭酒率監官、學生在道旁迎候。皇帝升禦座後,各色人等皆歸其位。接著,由祭酒、司業、博士依次向先聖孔子,先師顏回行祭禮。祭禮完畢,由國子祭酒孔穎達釋講《孝經》。

孔穎達,冀州衡水人,隋大業初舉明經高第,太宗平洛陽後授文學館博士。太宗即位以數進忠言遷國子祭酒。孔穎達是大唐有名的儒者,曾撰《孝經章句》,並與顏師古等人撰成《五經正義》,集各家學說之所長,統一了對經典的解釋。太宗頒行天下,令學者共習之,並詔付國子監執行。唐太宗對孔穎達的學識和忠耿是頗為賞識的。所以,在孔穎達講經時,太宗聽得很認真,間或插話和提問,不住理須讚許。

武才人表麵上屏息靜聽,實際上是另有所思。她在想,當今聖上可謂才兼文武。他弓馬多年,櫛風沐雨,卻這樣銳意經術,不愧為有為之君。她入宮後漸漸得知,皇上作秦王時就曾在秦王府開文學館,召杜如晦、房玄齡、虞世南等十八人為學士,與議天下大事。即位後,又置弘文館,令學士輪番值宿,以資顧問。新近,她又得知,聖上為加強國學,降旨增添學舍一千二百間,大量增加生員,能通經者,聽之貢舉,使國學極盛一時。想起這些事情的時候,武則天產生了這樣一種意識:武安邦,文治國,欲大治天下,不能不廣攬俊彥,尊崇儒學。

武才人的目光又在講榻下眾多的生員身上停留下來。她看到,生員中不少人穿著異域服裝。有的麵色白淨,有的麵如暗赭;有的高鼻深目,有的濃發卷曲。武才人曾聞高麗、百濟、新羅、吐蕃、高昌都遣子弟入學,想不到如此之多。這一興盛景象,使她大為振奮,也使她看到,掖庭宮的高牆之外,還有一個廣闊的天地,大唐也並非是一個閉鎖的大唐,它正敞開寬闊的懷抱,麵對著千邦萬國。

講經結束了,唐太宗向學官生員頒賜了賞物,又對孔穎達叮囑一番,便啟駕回宮。

這一日給武才人留下的印象是深刻的。人們看到,她似乎不再貪婪於宮苑中的散步和玩樂,而是經常地獨坐宮中,默默地讀著那本禦賜官書《五經正義》。她也對書法發生興趣,太宗臨寫的鍾王字帖也成了她日夜揣摹的臨本。她還非常喜歡聽皇上談論時政、評說國事,對於皇上親定的施政大計也願意探知清楚。當然,她很少發表自己的看法,她常用入宮前母親囑咐她的話來約束自己,她怕萬一出現差錯,獲罪於身。她知道自己地位的卑下,也注意到身邊那一雙雙帶有嫉意的目光。她變得穩重起來,她正告別少女的天真,向著成熟邁進。

武才人雖然以其特有的嫵媚博得了唐太宗的歡心,但終究未能晉位升為妃嬪。究其原因,史載不詳,隻能推斷:可能是太宗擔心壞了他聖明的聲譽。長孫皇後死後,唐太宗曾產生過繼立楊妃為後的想法,但魏征諫阻說:“陛下的賢德可比堯舜,怎以辰嬴自累呢?”魏征提到的辰嬴是春秋時秦穆公的女兒嬴氏。公元前650年,晉公子圉在秦國作人質,秦穆公把女兒嬴氏嫁給了他。公子圉逃歸,嬴氏沒敢跟隨。後來,晉公子重耳入秦,秦穆公熱烈地歡迎了他,並以五名宗室女子給重耳做妻,其中就包括嬴氏,也就是辰嬴。魏征援引辰嬴得寵於兩個君主的事是諷諫太宗不要再立皇後。唐太宗是個虛榮心很強的人,他常以明君自譽,群臣也將他與堯舜並稱,因而,一聽此事將影響他的名聲,便將立楊妃事作罷。此後,太宗一直未提立後事,皇後的位置整整空了十三年。除了這一方麵原因以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唐太宗納武才人後,又得了一個美女。此人姓徐名惠,比武才人小三歲,不僅相貌極美,且極聰慧。據說她剛剛五個月時就能講話,四歲時就能讀《論語》、《毛詩》,八歲則能寫出漂亮的文章。她遍涉經史,手不釋卷。唐太宗聽說後,召她入宮,納為才人。太宗喜歡她文章華美,揮翰立成,不久又拜為婕妤,繼而又遷充容,品級很快地遙居武才人之上。嬌媚的武才人被聰慧的徐充容取代了,君王時常光顧的福綏宮冷落起來,素不相信紅顏薄命、不知憂慮為何物的武才人,也可悲地陷入紅顏薄命的憂愁之中。她嚐到了失寵的滋味,豐滿的麵頰上失去了嫵媚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