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節 麵對麵盡鬧別扭 告別後方透深情——《百合花》藝術的真實(1 / 1)

茹誌鵑的小說《百合花》同樣是在主要人物之間好像總在鬧別扭的反差中展現人物真情的。我也很清楚,不少人在解析《百合花》時,多著眼於“我”的心理活動與人物的細節表現。這當然是不錯的。但是,這篇小說為什麼那麼柔美,人物形象為什麼那麼豐富而動人,又為什麼那麼深沉有味,最根本的地方,並非一般細節描寫,而在於細節中的反差內含。

小說中的三個人物——通訊員、新媳婦和我應該是血同一脈的同誌、戰友加親人的關係。如果說小說寫這三人之間如何互相照顧,互相撫慰,互為對方犧牲自己,應該是不錯的,但絕不會怎麼特別感人。正因為小說很巧妙、很俏皮地寫出三人互相之間,好像總在鬧別扭,總是外表上表現的是這樣,內心情意卻是那樣,才使文章意味深長,別有韻味。

先看通訊員與我相隨出發去包紮所的敘寫:

通訊員撒開大步,一直走在我前麵。一開始,他就把我撂下幾丈遠。我的腳爛了,路又滑,怎麼努力也趕不上他。我想喊他等等我,卻又怕他笑我膽小害怕;不叫他,我又真怕一個人摸不到那個包紮所。我開始對這個通訊員生起氣來。

他沒把我撂得太遠,但也不讓我走近,總和我保持丈把遠的距離,我走快,他在前麵大踏步向前;我走慢,他在前麵就搖搖擺擺。

我向他提出休息一會兒後,自己便坐在田界的石頭上坐了下來。他也在遠遠的一塊石頭上坐下,把槍橫擱在腿上,背向著我,好像沒我這個人似的。……他見我挨他坐下,立刻張望起來,好像身邊埋下了一顆定時炸彈,局促不安。

總之,一路上通訊員不拿正眼瞧“我”,不和我主動說一句話,像防賊防瘟疫一樣與我總是保持一定的距離,正是這種反常的描述,才表現了通訊員純樸、憨直的可愛。

通訊員向新媳婦借被子,受夠了新媳婦的氣,沒借到,他就說:

“老百姓死封建。”第二次去借,新媳婦始終不說一句話,臉扭向裏麵,盡咬著嘴唇笑。當她抱出被子時,還不把被子給通訊員,我讓通訊員去拿,他竟揚起臉,裝作沒看見。我隻好開口叫他,他這才繃了臉,垂了眼皮,上去接過被子,慌慌張張地轉身就走,也不說聲謝謝,還掛破自己的衣裳。新媳婦要給他縫,他高低不肯,夾了被子就走。

責怪,埋怨,賭氣,不理睬,這就是通訊員與新媳婦之間關係的描寫。好像通訊員對老百姓、對新媳婦有什麼成見似的。然而實際是這麼回事兒嗎?當然不是,這隻是為揭示當時軍民之間魚水情深結下一個扣子,埋下一個伏筆。接下來,作者就從相反的方麵寫新媳婦和我對通訊員的深情。

新媳婦在通訊員離去後,關心地問“那位同誌弟到哪裏去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剛才借被子,他可受夠我的氣了!”連“我”也一見到有通訊員受重傷,就突然打了個寒戰,心跳起來。這就透出了三者之間實有的關切的情感。故事的結局是,通訊員為了保護擔架隊英勇地犧牲了,這時新媳婦“剛才那種忸怩羞澀已經完全消失,隻是莊嚴而虔誠地給他拭著身子……”

她低著頭,正一針一針地在縫他衣肩上那個破洞。“我”說“不要縫了”,她卻對我異樣地瞟了一眼,低下頭,還是一針又一針地縫。當衛生員要揭掉被子把通訊員放進棺材時,新媳婦臉發白,劈手奪過被子,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自己動手把半條被子平展展地鋪在棺材底,半條準備蓋在他身上。衛生員為難地說:“被子是借老百姓的”,她氣洶洶地嚷了半句:“是我的——”就扭過臉去。

從開始不借給通訊員被子,給他氣受,到現在為他拭身子,縫衣肩上的破洞,把不借給他的被子鋪蓋在他的屍體上,還給舍不得被子的衛生員發脾氣。這樣前後矛盾相反的舉動,卻正好細致入微地刻畫出新媳婦百合花般美麗的心靈。這才彰顯出她的真實情感。這樣表現也才真實動人,這就是反差著筆的美妙,俏皮有味。

嗔是情,氣是愛,洶是疼,怨不怪。這篇小說審美上的可貴正體現在這別別扭扭的反差之中。小說真正的成功並非在於一般細節的刻畫,而在於細節的反差上。而這樣的反差,又十分符合生活的實際和人們的欣賞習慣。